餘樵和杜尚在窗外樓下,正把林其樂向上托,林其樂對他們說,她昨天知道了蔣嶠西的名字是什麼意思,是來自一句詩。可她記不住那句詩是什麼了:“是一句特彆好聽的詩!”
林其樂的手小,努力伸上去,勉強夠著去扒校長室的窗縫。
突然那窗子從裡麵推開了一小半,除了林其樂以外,誰都沒發現異樣。
杜尚還在下頭嘟囔:“好聽?可再好聽,也和我們的一樣,是撿來的。”
蔣嶠西把校長室的窗戶從裡麵推開了。他居高臨下地低下頭,先是對上了林其樂那雙剛剛還哭紅過的眼睛,再往下看,看見了蔡方元和餘樵、杜尚三個人。
蔡方元在下麵直眨巴眼,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他自己的眼。杜尚手裡撐著林其樂的鞋底,嘴裡剛剛還說蔣嶠西的“壞話”,一見蔣嶠西鬼魅似的從上方現身了,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我、我不是……”
他是不能退的。林其樂站得那麼高,就踩在他和餘樵兩個人的手上,本來就是站不穩。
林其樂的身體猛地往下倒。“啊!!”她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她以為她會摔下去了,從二樓摔到一樓的地麵,把腿摔斷,把腦袋磕破,摔成粉紅色的肉餅,要麼大大卷。可剛往下一跌,就有一股力氣從上麵一把抓住了林其樂碰到窗戶縫的那隻手。
林其樂感覺胳膊一痛。她費力抬起頭,看到蔣嶠西左手撐住了陽台,探出上半身來把右手伸下來拽住她。蔣嶠西擰起眉頭,盯住了她的臉,好像很是理解不了——
林其樂剛剛和秦野雲打過架,她把秦野雲的臉撓了,秦野雲也把她的脖子抓出了血。
她兩條馬尾都是歪的。用蔡方元話說,林其樂就是個傻子。
“她甚至都不會自己紮頭發!”
蔡方元曾這麼對蔣嶠西說。
“你看她每回在學校和人打完了架,頭上兩條辮子就是歪的了,根本不對稱。餘樵給她梳都比她自己梳對稱!你覺得她是女孩?”
老校長本想中途回來看看蔣嶠西的數學卷子做得怎麼樣了。都說什麼,省裡一等一的奧數天才,老校長在小小的群山電廠職工小學乾了一輩子,也確實沒見過。他打開校長室的門,還沒進去裡間呢,就聽見窗外有動靜。
窗子猛地拉開,老校長都沒朝旁邊窗戶看,他一眼盯住了樓下那幾個。
蔡方元和杜尚還傻傻站在牆根下麵,餘樵原本把手舉起來不知在乾什麼,這會兒突然放下了背到身後去。
“又是你們幾個!”老校長想怒喝,又顧及著蔣嶠西還在裡頭考試呢,他咬牙切齒,壓低聲音,“給我站住!”
餘樵嘴裡暗罵了一聲,轉頭沿著小道跑出去就不見蹤影了。蔡方元瞧著校長消失在窗裡,大約已經下樓了,他也趕緊往外跑。
隻有杜尚手足無措,他停在三五步之外的地方,害怕老校長下來抓他,又覺得林其樂這樣瑟瑟發抖地在二樓吊著不行。
“櫻桃!”他害怕地喊道,“你跳下來啊!”
林其樂吊在半空中,眉頭微簇著,踢著她的布鞋:“你們……你們先彆跑啊!等等我!”
她個頭不高,腳距離一樓地麵還有段不小的距離,掉下去起碼要摔個屁股蹲兒。
蔣嶠西能把林其樂這麼抓住已經很吃力了,也不太可能把她拖進窗戶裡。
更何況老校長並沒有走,他正在外間打電話,大概是打給教導主任的,他隨時有可能進來。
林其樂在窗下抬起頭了,可憐巴巴地望蔣嶠西。蔣嶠西先看了她,又看外麵那條小道,看校長室有多高。
蔣嶠西另一隻手用力巴住了窗框,他突然就踩著暖氣片上了窗台。
像當初林其樂從窗外忽然飛進來時一樣。
林其樂什麼都沒看清,隻感覺眼前一黑,她向下墜,墜了不到一秒,有一隻手按在她後腦勺上,緊接著她就軟軟落了地。
從二樓到一樓實在太短了,一出來就著地了,根本就沒有時間讓林其樂的後背在下墜中生長出翅膀來。
林其樂閉上眼是一片黑,睜開眼了,眼前還是一片黑。她再仔細看,那黑不是普通的黑,是蔣嶠西外套上的黑。
杜尚站在三五步之外,瞪大眼瞧蔣嶠西這個轉學生,已經是個看傻了的狀態了。
林其樂還想著趕緊爬起來,然後把蔣嶠西從她下麵扶起來。結果蔣嶠西手撐住地麵起來了就跑,手還把林其樂緊緊拽著。
*
蔣嶠西知道,對於任何人來講,他都不是獨一無二的。無論是對父母,對老師,對朋友,或是對群山市區區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小姑娘。
原來餘樵根本不是故意逃跑,他和蔡方元兩個人大喊大叫著跑出去,沿著操場跑了一大圈,引得教導主任和老校長遠遠到操場上去抓他們兩個人。
林其樂什麼事兒都沒有,撞見教導主任,還得了一句“林櫻桃今天表現不錯!沒和餘樵、蔡方元同流合汙”的表揚。她從學校醫務室弄了一盒酒精棉球,又不知道具體要怎麼用。麵對蔣嶠西後腦勺上小小的一塊擦傷,她實在膽怯又慌張。
蔣嶠西本來沒覺得有多大事,也不太疼,讓她一擦,反而疼了十倍。
“你彆……彆擦了。”蔣嶠西和她商量。
杜尚坐在旁邊,仍是驚魂未定。他打開書包,從裡頭拿創可貼出來,他書包裡就數創可貼最多。杜尚走到蔣嶠西身邊,說:“上次我從、從三層樓高的樹上掉下來!一點兒事也沒有!”說著他趕緊把創可貼撕開,遞給蔣嶠西,慷慨道,“給,給,趕緊貼上!”
林其樂頹喪著一張臉,兩條馬尾也歪著,體育課都下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還是個很自責的樣子。
餘樵和蔡方元倆人挨完罵從操場回來,看她那樣,問她怎麼了。林其樂抬起眼看他倆,搖搖頭,也不說。
餘樵覺得這事新鮮了,她林其樂還能有藏著什麼事不說的時候。
老校長走到四年級一班的教室門口,往裡看了一圈,說:“蔣嶠西,你考著試怎麼出來了?”
“寫完了,校長。”蔣嶠西說,他放下手裡的書,站起來了。
蔡方元眼瞅著蔣嶠西跟在校長身後出了門,兩人一路往校長室走。蔡方元也偷偷溜出去,在樓梯口的拐角處蹲下了。
他生怕被人發現,又忍不住頻頻向外探頭。校長室在走廊儘頭,那扇大門實在是太難進去了。
林其樂也慢吞吞從教室裡出來了,她蹲在蔡方元身邊,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把腦袋使勁兒埋進膝蓋裡。
她這個反應讓出來打球的餘樵更加困惑了。餘樵問杜尚:“她又犯什麼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