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那輛車還等著,蔣政交代完幾句話,就拿著他手裡的文件袋走了,原來他連晚飯也不留下吃。走之前,和蔣嶠西也沒什麼話說。
林媽媽進廚房去忙活做飯了,林其樂放下了小竹筐,趕忙跑去把醋給她。林電工在客廳收拾飯桌,順道打開了電視。快到六點了,櫻桃每天都要看《大風車》播的《歡樂夥伴》,家裡誰也沒法兒跟她搶電視。
客廳空間有限,拉開了飯桌,就隻能再擱幾個小板凳了。蔣嶠西把他的書包解下來,他給林叔叔搭了把手,幫他把飯桌上的報紙、煙灰缸收拾到一邊。林電工笑道:“嶠西,洗個手去吧。”
蔣嶠西進去了廚房,卻沒直接洗手。他推開那扇通往後院的紗窗門,果然看見林其樂正蹲在兔籠前頭,忙活喂兔子。
蔣嶠西走過去,在旁邊台階上坐下。
林媽媽從廚房推開門,看見自家閨女又把兔子擱到人家懷裡。“快彆玩了,”她催促道,“進來洗手吃飯了!”
天快黑了,林其樂把兔子放回去,她還有白天曬的青草要收拾。小兔子不能吃鮮嫩的草,會拉肚子,隻能吃曬乾曬好的。蔣嶠西站起來了,卻不自己進去。
他看著林其樂把舊輪胎上曬的青草葉收進碗裡,一條一條地收,一條一條地擺在碗底,認真極了。兩條馬尾垂下了她的肩頭,這麼墜下來,彎曲著。有那麼一會兒蔣嶠西免不了想:女孩的長發是這樣的。
“走,”林其樂回頭看他,道,“去吃飯!”
後院簷下的燈暗。林其樂把碼好草葉的碗擱在窗台,她拉過蔣嶠西的手就跑進了廚房。
其實蔣嶠西不需要任何人招呼,他現在在林其樂家就和在堂哥家一樣。
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用林電工一家人像以前一樣來來回回地讓菜。蔣嶠西想吃就吃,胃口很好,飯量比林其樂還大。也可能是因為他父親不在,也就不會有母親打電話來,也就不會有那些無窮無儘的,看似與他有關,實則從來不屬於他的家庭紛爭發生。
*
周五夜裡,工人俱樂部要放映香港電影《賭神》,林其樂想去看,可蔣嶠西要在家裡學習。
“你不和杜尚他們去看電影啦?”媽媽問。
林其樂幫媽媽擦著盤子,搖頭。
電建公司給工人們發放了新的勞保,其中有兩箱可口可樂。林其樂用爸爸殺魚用的膠皮大剪刀費勁地剪開箱子,拿了兩罐可樂抱進懷裡,她又拿了餘樵媽媽給的那筐炸蝦片,就這麼顫巍巍地進了臥室去。
蔣嶠西正坐在林電工的書桌旁做題。他自己一個人時,從來都安靜得不出聲,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靜。
筆尖書寫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書頁時不時翻動過去了,翻書的是個愛惜書的人。
林其樂躡手躡腳進門,從他背後走過去,繞過了大衣櫃,到自己的小床邊坐下。
她先是打開了衣櫃門,搬出裡頭成卷的竹席,把竹席打開,鋪到自己小床邊的地板革上。林其樂站在竹席上想了一會兒,去把可樂和蝦片拿過來了,在竹席上依照野餐的樣子擺放好。她又爬上小床,拉開窗簾,把窗台上那盆長勢茂盛的萬年青費勁兒搬下來。
蔣嶠西正在看書,忽然感覺自己身後站了個人。他手握著筆,向後回過頭,看見林其樂正在背後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看。
林其樂的眼睛大,這麼猛地盯著人,還怪嚇人的。
“你乾什麼。”蔣嶠西問。
林其樂也不說話,上來就要拉蔣嶠西的手腕。
蔣嶠西說:“你乾什麼,我要學習。”
林其樂道:“你過來學習好不好,在哪兒學都一樣啊。你看,我有可樂,還有零食,還有綠色的植物。吃了炸蝦片,做題也不頭疼了。你做一道題,抬起眼看看綠色的葉片,老師說會對眼睛好,不會得近視眼——”
蔣嶠西無奈道:“我真的要學習。”
林其樂說:“學習到底有什麼意思啊——”
“你能不能彆耍賴?”蔣嶠西低頭看她,“林其樂,你能不能站起來說話?”
餘樵和杜尚幾個人看《賭神》看了一半,覺得實在太無聊了。工地上來來回回就是這麼幾部電影輪著放,《賭神》他們已經看得都快背過了。
“林叔叔,”餘樵站在林其樂家門口,透過紗窗門往裡問,“林櫻桃在不在家?”
“在家,在家,”林電工正看電視上重播的《雍正王朝》,聽見動靜,他轉頭看見三個大小夥子在自己家門口,“你們進屋去找她吧。”
餘樵推開了臥室門,直接往裡麵林其樂那小屋走。
杜尚從後麵說:“放什麼《賭神》啊,還不如放《泰坦尼克號》呢。”
蔡方元是最後一個進去的,他們三個男生擠在林其樂家臥室那個大衣櫃旁邊,目瞪口呆朝裡麵看。
林其樂就坐在地麵鋪的竹席子上,她兩條腿貼著地,印著草莓印花的裙子搭下去。林其樂手捧著一隻藍色的波比小精靈,正和它對話。
小精靈問:“你是誰呀?”
“媽媽。”林其樂一字一頓教它。
“媽媽!”那小精靈馬上用僵硬的尖細機械音回應道,“媽媽!媽媽!”
旁邊放著喝空了的可樂罐,還有吃了一半的蝦片筐。蝦片筐下麵墊了幾張寫滿字的演算紙,沾著油漬。
而在更靠裡麵的竹席子上,還坐了個哥們兒。
蔣嶠西正盤腿坐著低頭算題。他身邊堆滿了書,還有打開了的文具盒,仿佛是把一整個書桌都搬到林其樂這邊兒來了。林其樂在一旁玩鬨,蔣嶠西學得專心,也不嫌她吵。
這會兒餘樵幾個進來,林其樂隻顧和手裡的玩具說話,一聲招呼都不打。反倒是蔣嶠西抬起眼來看他們:“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