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2 / 2)

櫻桃琥珀 雲住 10822 字 10個月前

他的大拇指沿著林其樂的下嘴唇,從左側抹到了右側。他的手一碰到林其樂,林其樂便睜著櫻桃似的大眼看他,不亂動了。

“乾淨了嗎?”林其樂問。

蔣嶠西額頭上早就沒有創可貼了,可還有一條細細的疤。隻有離得很近,林其樂才能看清楚。

林其樂感覺蔣嶠西的手心在這時捂過來,捂在她的嘴上,她便安靜了。蔣嶠西的手心在她嘴唇上按著蹭了過去。

“乾淨了。”蔣嶠西說。

大人們還沒回家。林其樂爬進了蚊帳裡,和蔣嶠西一塊兒聽磁帶。

不是彆人的磁帶,還是蔣嶠西上次送給她的那張新人女歌手的專輯。自從爸爸給她買了新複讀機,林其樂就不用隨身聽了。

她趴在床上,小腿在後麵翹,戴著一隻耳機問:“你為什麼不買那個……那個萊叔叔的磁帶送給我?”

蔣嶠西頭倚在林其樂枕頭上,閉著眼睛,像在休息,他說:“你要那個乾什麼。”

林其樂說:“因為我沒聽過啊。”

蔣嶠西睜開了眼。

林其樂從來沒聽過蔣嶠西唱歌,那是第一次,她聽到蔣嶠西隨口給她哼唱了幾句。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願你能試著釋懷;

如果我曾經欺瞞,那是我以為愛中也必有謊言。

像未能降生的嬰孩,像長著犄角的野獸;

我刺傷了每個對我敞開懷抱的人。

謹以此歌起誓,一切過失都將被補償。

林其樂認為這首歌聽起來“死氣沉沉”的,她問蔣嶠西,歌詞是什麼意思?

蔣嶠西看了她一眼,搖頭。

林其樂在他麵前撒嬌似的:“那你再唱一次。”

“你再唱一次嘛!”

蔣嶠西低頭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拗不過林其樂,他就又唱了一遍。

林家沒有大人,隻有他們兩個小孩。

蚊帳裡靜得很,隻有蔣嶠西低聲在唱一支英文歌。

林其樂專注地望他,屏住呼吸,靜靜聽著。她手捧著那個複讀機,新人女歌手的磁帶在複讀機裡悄悄地,無聲地轉動著。

十一月底,蔣嶠西的堂哥從香港寄來一小箱書,其中還夾著一盤萊昂納德·科恩的磁帶。蔣嶠西帶林其樂去他家,他拆開箱子,把那盤磁帶送給林其樂。

林其樂說:“你英語這麼好,是因為你將來想去美國嗎?”

蔣嶠西翻著箱子裡剩下的書。

林其樂問:“美國要怎麼去?坐火車?坐船?”

蔣嶠西抬起眼看她。

蔣嶠西坐到他睡覺的床上,拉過他的那個方形書包,打開裝書的一層,那內側有一個十公分見方的內袋,十分隱蔽。

這裡麵藏著蔣嶠西的秘密,他從省城來到群山市,這個書包很少離開他。

內袋裡裝著一張機票,一張1998年從香港去往美國波士頓的機票。

“這是你的機票?”

“是我堂哥的。”

林其樂把那張機票拿到眼前看,她其實也看不懂。

蔣嶠西身上,有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都是林其樂看不懂的。

蔣嶠西把機票拿回去了,放回了他那個隱秘的小空間裡。

2000年的冬天,秦野雲的爸爸摔倒在自家店鋪門前。許多工人早起上班,都看見他的膝蓋鼓起一個大包,都不知已經鼓了幾個月了,皮膚是褐紫色的。

“老秦,”他們騎著自行車,停下來,“你還是上醫院看看去吧!”

林其樂他們幾個小孩子去上學,也撞見了這一幕。

秦叔叔被很多人扶起來了,他額頭都是汗,卻堅持道:“沒事,沒事。”

等到放學的時候,林其樂看到秦叔叔小賣鋪門口圍的全是人。

林其樂背著書包過去,從屋裡傳來了餘樵爸爸的聲音。

“咱們做工人的,踏踏實實就是工人!老秦,你實話說,你是不是受汪道臨的刺激了?”

“餘哥,餘哥,”秦叔叔反而是安撫餘叔叔的那個,“我沒事,我好著呢!我感覺我很快就能好了——”

“放你娘的屁——”餘叔叔罵道,“你現在跟我去醫院!再不去,我叫警察來抓你了!”

“我不去!”秦叔叔聲音急促,道,“餘哥!餘哥!你就彆害我了,我不去,我不去,我真的——我不能去!我要是去了,我就前功儘棄,功虧一簣了——”

秦叔叔情緒很激動,餘叔叔一樣激動。秦叔叔說:“我還有閨女——野雲看著呢,野雲在屋裡看著呢。餘哥,你彆害我,餘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林電工下了班回來,聽說小賣鋪出了事,也趕忙過去勸。秦叔叔死活也不肯去醫院,他說他馬上就能好了,他已經感覺自己的腿能動,腳下有勁兒了,他明年就能回到崗位複工。他說他一輩子都在走黴運,他有預感,預感到他的未來要改變了,他要上層次了。

2000年的寒假,蔣嶠西不肯回省城。他暑假不回去就算了,連過年也不想回去。他的母親梁虹飛覺出不對勁,幾次打電話來,蔣嶠西都說他想留在群山。梁虹飛強硬,蔣嶠西態度更強硬。

梁虹飛說:“我聽群山工地調回總部的阿姨說,你在群山找了個‘小女朋友’?”

蔣嶠西握著聽筒的手攥了攥。

連蔣嶠西都沒聽說過這種話。

梁虹飛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我正好去群山看看你們父子倆。”

梁虹飛定在大年初一來群山。

群山下了場大雪,工人俱樂部前的噴泉結了冰。林其樂穿著新棉鞋,小心翼翼踩到了冰麵上。

杜尚說:“櫻桃,你小心點!”

林其樂發現冰麵很結實了,就在上麵隨意地踩來踩去。

工人俱樂部距離秦野雲家的小賣鋪很近。就在杜尚對林其樂說,他正對著香港電影學習詠春拳的時候,小賣鋪裡突然爆發出一陣哭聲。

是秦野雲的聲音:“爸!!爸爸!!”

餘班長從工地趕回來,他闖進秦家的小賣鋪,二話不說扛起人來就走。“野雲!”他喊道,“你去找餘樵,讓他帶你去醫院!”

那天夜裡,在群山市人民醫院,許多不得不在醫院過年的病人都在看新聞聯播。

秦叔叔做完了手術,還處在昏迷狀態裡,被大夫從手術室裡推著出來。

秦野雲嚇壞了,她在病房外麵抱著餘樵大哭,淚水打濕了餘樵身上的羽絨服。

餘樵多半也不知道怎麼辦,隻能讓她抱著。他抬起頭,看電視新聞裡的畫麵。

林其樂用醫院的電話給蔣嶠西家打過去,沒人接。杜尚也跟來了醫院,他問:“櫻桃,蔣嶠西這幾天乾什麼去了?”

“他媽媽要來。”林其樂輕聲說,盯著眼前的聽筒。

杜尚不明白:“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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