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2 / 2)

櫻桃琥珀 雲住 11500 字 10個月前

林櫻桃把她耳朵裡的耳機摘下來,她吸著鼻子,抬起那雙濕漉漉的大眼,她用哭腔說:“蔣嶠西……”

每次她念“西”這個字,拖著長音,總似乎能包含無限感情。

“為什麼你一點也不難過呢?”林櫻桃問。

蔣嶠西抬起眼來看林櫻桃的臉。

林櫻桃的眼睛哭腫了,鼻尖也哭紅了。林櫻桃哭得出了汗,哭得長頭發都濕了,貼著額頭和圓的臉蛋。

林櫻桃是一個自小生活在愛裡的小女孩,她坦坦蕩蕩,不畏懼所有的情緒表達。

“我明天早上九點就走。”蔣嶠西說。

林櫻桃嘴巴緊抿住。

蔣嶠西說:“你想要什麼,我現在去給你買。”

林櫻桃搖頭。

蔣嶠西說:“那你想乾什麼吧?”

他的意思是,我都陪你。

林櫻桃抱著膝蓋坐在他麵前,小小的蚊帳裡,他們兩個小孩離得近極了。

林櫻桃問:“你想聽磁帶嗎?”

蔣嶠西沒說話。

林櫻桃把手中的複讀機打開,從裡麵拿出蔣嶠西送給她的孫燕姿的磁帶,換上了科恩的那一盤。

蔣嶠西剛拿過一隻耳機塞進耳朵,就聽林櫻桃坐在旁邊又問:“你想看《米老鼠》嗎?”

他言聽計從,接過了林櫻桃遞給他的最新一期《米老鼠》。

林櫻桃拉他:“你躺下看好不好啊。”

蔣嶠西沒明白林櫻桃這是什麼要求。

但他還是在小床上躺下了,枕在林櫻桃有香味的枕頭上,把手中的《米老鼠》翻開。

林櫻桃跪坐在床裡。漫畫雜誌擋住了蔣嶠西的視線,讓蔣嶠西看不見她打算乾什麼。

蔣嶠西剛看了兩行,就感覺有一雙軟軟的小手擱著一層衣服揉在他的肚子上。

他放下眼前的《米老鼠》,從床上猛地坐起來,一把攥住林櫻桃要縮回去的手。

林櫻桃嚇得屏住呼吸。

“櫻桃,”蔣嶠西說,哭笑不得,“癢。”

就算林其樂像“催眠”小兔子一樣靠揉肚子“催眠”了蔣嶠西,第二天蔣嶠西還是要走。

就好比蔣嶠西在群山待得再怎樣輕鬆、快樂,他也知道自己遲早要回到省城去。他必須經曆層層嚴苛的升學選拔,蔣嶠西要想走,要想離開這與他無關的“一家三口”,他非這麼做不可。

蔣嶠西這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七點多,他起床坐在書桌邊看書。他在琢磨,走之前要和林其樂說些什麼才好。

他還需要和很多人道彆:餘樵,兩年的同桌;蔡方元,群山工地最能理解他處境的那個小胖子;杜尚——蔣嶠西一直知道杜尚其實不喜歡他。

蔣政進臥室來問蔣嶠西:“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蔣嶠西一愣,點頭。

蔣政瞥了一眼蔣嶠西手腕上戴的那隻黑色手表。

他的語氣柔軟了:“你叔叔今天臨時有事,所以早過來了。你現在去和你那些同學道個彆,然後就走吧。”

現在?

林其樂家裡黑著燈,怎麼敲都沒人開門。林電工夫婦倆明顯是上班去了。蔣嶠西轉過一個路口,往餘樵家走。

連餘樵也不在家,餘奶奶一看見蔣嶠西,意外道:“哎呀!櫻桃今兒個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叫著餘樵去市裡了,說想給你買個什麼東西!”

蔣嶠西更意外了,問:“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餘奶奶也記不清了,站起來要拿炸蝦片給蔣嶠西吃:“要不然你在這兒等等,他們說九點以前一準兒回來!”

2001年7月13日,林其樂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周五。她一大清早起床,揣著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和餘樵他們一同去了市裡。林其樂希望,蔣嶠西回去了省城,也不要忘記他們,不要忘記群山。

她和餘樵幾個人在廟會來來回回逛。一大早人多,人擠人的,怕她走丟了,餘樵一直握著她的手。林其樂掂起腳,站在每個店鋪跟前瞧。

蔡方元吃著嘴裡的四個圈雪糕,說:“蔣嶠西在省城什麼沒有啊,跑這兒能給他買什麼?”

杜尚從旁邊說:“買點群山特產唄!”

餘樵皺著眉頭跟在林其樂後麵,林其樂這裡也要看,那裡也要逛,就這麼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餘樵突然說:“林櫻桃。”

“啊?”林其樂聽到他的聲音,回頭。

餘樵盯著林其樂胸口。

“你的琥珀呢?”他問。

林電工中午下班,風風火火趕回家來。他早知道隔壁蔣家的公子要轉學回省城,自己女兒會難過,但已經難過了這麼多天了,怎麼還這麼難受呢?

林其樂坐在自家的小凳子上哭,爸爸一回來,林其樂就大張著嘴,哭著走過去,撲在爸爸身上。

“……琥珀丟了?”林電工聽餘樵幾個小男孩在身邊說,他伸手扶住自己女兒的頭。

餘樵很冷靜,說:“估計在廟會裡被誰撿走了。”

蔡方元很無奈,一頭汗:“林叔叔,我們在那找了半天,人太多!地方又大,找不到!”

林電工為難道:“那琥珀那麼小,確實不好找。”

杜尚看著林其樂都快哭抽抽過去了。他說:“櫻桃,你彆哭了……就、就是個琥珀。咱們以後再買!”

午後,林其樂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看杜尚在小路上走來走去,表演《賣拐》:“你看,櫻桃,你看,瘸了!”

其實林其樂並不想笑,但她看到杜尚這麼滑稽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抹著淚笑了出來。

她哭著哭著想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想哭。她扭過頭,去看隔壁家那扇門。

餘奶奶說,蔣嶠西七點多就離開工地了:“我想留他,結果蔣經理挺急的,就把他帶走了。”

晚飯時間,群山工地所有職工一下班就趕緊趕回來了,他們圍在電視機跟前,看新聞直播。

林其樂站在餘叔叔身邊,聽到電視機裡一個白頭發老頭宣布:“……2008 are awarded to the city of Beijing!”

餘叔叔大喜過望,特地找出珍藏的白酒來,要幾家人在一塊兒拚桌吃飯。林其樂坐在小凳子上,看起來十分乖巧。餘叔叔吃飯時說:“你們這幾個閨女小子,到2008年,正好考大學吧?”

蔡叔叔拿筷子夾牛肉片,給幾個孩子一人夾一片:“到時候你們幾個,都好好考上北大清華!再上北京看奧運去吧!”

2001年發生了許多大事,有開心的事,也有悲傷的事。林其樂在群山工地等了整個暑假,也沒等到蔣嶠西打來的一個電話。

他似乎像所有搬走的哥哥姐姐一樣,從此消失在了林其樂的生活中。

九月份開學,林其樂就該上六年級了。杜尚在上學路上問:“櫻桃,你不高興嗎,08年要在北京開奧運會!”

林其樂說:“現在才01年,08年是不是也太遠了……”

她現在隻有十一歲。

對她來說,七年以後,那仿佛像下輩子才會發生的事。

“好像是遠了一點,”杜尚嘟囔道,“櫻桃,你還因為蔣嶠西的事難過啊?”

林其樂搖搖頭。

“他都不給你打電話!”杜尚義憤填膺的,“虧你還成天記得他!”

蔡方元告訴林其樂,他爸爸把所有的“齊魯軟件”都賣了,隻留了一百股,說是留個紀念:“為你留的。”

“‘齊魯軟件’是什麼?”林其樂不解地問。

“‘齊魯軟件’,就是‘泰山旅遊’啊,”蔡方元說,“變名字了!”

林其樂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股票的名字也可以變嗎?”

蔡方元不以為意:“這有什麼不能變的,想變就變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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