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那年,林其樂在上學路上看多田薰的《淘氣小親親》,她想,如果她要寫情書給什麼人,就隻有唯一的人選。
她要寫給那個對她好的人,關心和愛護她的人,而不是像入江直樹那樣,會令相原琴子成為笑柄的人。
“你為什麼要給他寫情書?你腦子裡在想什麼啊?”秦野雲在電話裡激動追問,分明不是她自己的事,她卻莫名其妙羞憤難當,“現在他們班全都在傳閱你的信,你一共寫了幾張信紙啊?杜尚就搶了一張回來——”
林其樂說:“我沒有寫情書啊……”
“還沒有寫情書?”秦野雲吼道,“我在四班我都聽說了,蔣嶠西在工地和你有個女兒叫‘蔣純盧’?是不是你寫的,蔣純盧?你怎麼好意思——”
林其樂懵了。
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們,每個毛孔都在抒發著對成人世界的無限渴望,還有剛剛萌芽出來的,幼嫩脆弱的自尊與羞恥心。就在秦野雲對林其樂繼續罵罵咧咧的時候,林其樂突然問:“蔣嶠西呢?”
“什麼蔣嶠西?”
“我是給他寫的信啊。”林其樂說。
秦野雲氣憤道:“我怎麼知道!我去他們班裡找人,結果他們班的人隻會起哄,不告訴我蔣嶠西在哪裡!”
爸爸媽媽下班回來了。吃過晚飯,林其樂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抱住了懷裡的波比小精靈。她反複回憶秦野雲說的話,還是不太明白,她在想要不要給杜尚打個電話,問問在他們學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遠在省城的一切,似乎正與林其樂的心事息息相關,卻又完全不是她能想象的。
就在這時,客廳電話忽然響了。
媽媽在客廳接起電話,意外道:“是蔡經理啊!”
林其樂心中出現的一點點幻想,像肥皂泡一樣破得不留痕跡。
“櫻桃?櫻桃在家啊……怎麼了?”
林媽媽問了幾句,把聽筒遞給了林爸爸。這通電話講了二十多分鐘。林其樂坐在她的蚊帳裡,抱著膝蓋不動,突然爸爸從外麵推門進來。
“櫻桃啊,”爸爸輕聲道,“作業寫了嗎?”
爸爸以前從不問這種問題。林其樂回答:“還沒有。”
爸爸笑道:“寫完了出來吃媽媽切好的水果。”
門關上了,沒有其餘任何異樣。
林其樂夜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有一些悄悄話,是隻想對蔣嶠西一個人講的,對餘樵他們講不出來,餘樵慣會笑話她的各種想法,隻有蔣嶠西對她好,她和蔣嶠西之間,明明應該是不一樣的。
秦野雲在電話中說:“蔣嶠西現在在學校見了我們就和不認識一樣,你以為他還記得你?”
群山天色黯淡,林其樂從被窩裡坐起來,看窗台那株萬年青。芭比娃娃穿著華美的晚禮服,精心打扮,坐在林其樂的床頭。
爸爸媽媽還沒起床,林其樂穿著睡裙來到後院,她走到空蕩蕩、冷冰冰的兔籠旁,在台階上坐下。
林其樂仰頭望向了灰暗的天空。
時間過去,天開始變亮了。林其樂梳好了兩條馬尾辮,吃了媽媽做的早飯,她穿好校服,背著書包,坐上了前往群山中學,也是前往群山市長途汽車站的巴士。林其樂攥住手裡的壓歲錢,她打定主意了。
*
長途汽車在路上顛簸,從群山市前往省城,坐車要近七個鐘頭。林其樂買了一張靠窗位置的票,她抱著書包,獨自坐在窗邊。她望向外麵深秋的田野,腦海中隻有昨天秦野雲的那通電話,還有和所有人分彆近一年來,每天發生在她身邊的事情。
她很孤獨,除了學校,不知該去哪裡。
“省城”這個陌生的名詞,總在不知不覺間吸走林其樂身邊美好的一切。從陳明昊哥哥、鄭曉晨姐姐……到蔣嶠西,到餘樵、杜尚、蔡方元……她喜歡什麼,“省城”就會帶走什麼了。
這班長途車上午八點在群山發車,林其樂買票的時候對售票員阿姨撒了個小謊,她說她爸爸在後麵,還沒到,她先來了,她想自己買票上車。
下午五點,車到省城總站。林其樂跟在同車一位叔叔後麵,假裝女兒似的下車了。她對售票員阿姨揮手說再見。
過去,再怎麼一次次在群山“曆險”,和小夥伴們深入進大山叢林之中,林其樂也從未自己一個人跑來過省城這麼遙遠的地方。
她背著書包,在人群中邊走邊看,看周圍擁堵的人流,看四麵高至天際的摩天大廈。林其樂走到巴士站點旁仰起頭看地圖。
她手握零錢,走上了一輛開往省城實驗附中的公交巴士。
也許很快就會見到蔣嶠西了,還有餘樵、杜尚、蔡方元他們,還有秦野雲……林其樂坐在窗邊,瞧省城陌生的街頭。這就是蔣嶠西從小長大的地方,是餘樵他們正在生活的城市。
林其樂也不知道省城的實驗附中幾點才放學。巴士車到站,她下車來。經過路邊的服裝店時,林其樂對著櫥窗玻璃看了一會兒,看自己身上群山一中的紅白色校服,校服洗得很乾淨,她摘下草莓頭花,用手重新理了理自己的長發,然後把兩條馬尾辮紮好。
林其樂比小學的時候長高了,也瘦了,圓圓的臉瘦出一個小下巴來,兩隻眼睛看起來更大了。
幾個學生,身穿藍白色校服,從林其樂背後走過。他們手裡拿著雜誌,說說笑笑的。
“蔣嶠西以前還真去過鄉下?我以前聽說他小學是在香港上的啊,怎麼又成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