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櫻桃吃完了飯, 歪倒在沙發上,頭枕到媽媽膝蓋上了。
林媽媽伸手摸著女兒的頭, 她的手心有一種父母輩人特有的熱燙, 撫過女兒的額頭, 隻聽林櫻桃小聲撒嬌:“媽媽, 我好累呀……”
九零後這代獨生子女, 自小被貼上“嬌生慣養”的標簽,進入職場頭兩年,還是忍不住和媽媽訴苦。
“園裡還好吧?”媽媽問。
林櫻桃坐起來了, 她湊媽媽更近些,觀察媽媽鼻梁上戴的老花鏡:“媽, 你這周末跟我們去看看眼睛吧。”
林媽媽皺起眉:“不用!戴上花鏡就好了。”
主臥的燈亮著,蔣嶠西在裡麵陪嶽父聊了一會兒, 手裡拿了幾張新請柬出來了。他想請的人很少,不像林電工一家——電力國企, 偌大一個企業,人人都是老相識, 誰家孩子結婚,所有人都隨份子, 林電工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蔣嶠西把請柬都收在一起,穿回西裝外套,他對嶽母說:“我這周末陪櫻桃去查體, 順便一塊兒去看看吧媽。”
“查體?”林媽媽抬頭看嶠西, 頓悟了, 她轉頭對閨女說,“是應該去了!”
林櫻桃和蔣嶠西一起下樓。她手裡拿著要去給餘叔叔一家送的請柬,蔣嶠西則提著爸媽要捎給餘家的茶葉和菜籽油。這是前段時間櫻桃那個在青島經商的汪叔叔送過來的。林電工說實在吃不完,分了一兜讓櫻桃和嶠西帶回他們小家去吃,另一兜拿給老兄弟餘班長。
夜晚的省城總部小區,散步的人很多。
“櫻桃!”叔叔阿姨見到他們兩人,熱情叫道,“這是嶠西啊?你從香港回來啦!”
兩年前,總部小區裡開始有傳言,說林海風家的閨女林櫻桃,和總部前二把手蔣政的兒子蔣嶠西,22歲領證結婚了。
很多人都不信。
很快,林櫻桃出國了,13年才回國。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又被傳上了不同人家的飯桌:林櫻桃從美國回來,一個學幼師的,居然找到一份月薪上萬的好工作,她長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知根知底的,一時間到處是人想給她介紹對象,結果這時候林電工才說,自家閨女真的結婚了,真的嫁給蔣家那個兒子,蔣嶠西了。還是有人不信,那天夏天,林工一家和蔡嶽蔡經理一塊兒去看房,蔡經理還沒買呢,林工家直接連首付都交上了。
蔡經理倒是一點兒都不藏著掖著:“蔣嶠西,從小就多有出息!香港大學畢業,方元說啊,他現在在香港大投行,百萬年薪!我和林工看的那個小區就在櫻桃上班的幼兒園附近,貴是貴了點,以後上班多方便!你看林工這老丈人當的,一分錢首付不用出!女婿疼閨女!”
林櫻桃這個小姑娘,從小就招人疼,誰都喜歡她。蔣嶠西,當年群山工地早戀故事的傳奇男主角,看起來也是真很疼愛她。
兩人走路還牽手,手上戴婚戒,路燈的光一照,隱隱約約就能看見。
“櫻桃,什麼時候辦婚禮啊?”
“嶠西這次回來還走不走了?”
“我剛才遛彎還聽門衛說,開進來一輛大奔,我心想肯定是櫻桃回來看爹媽了!”
林櫻桃一路上見到了好多人,她對蔣嶠西介紹。蔣嶠西聽著,也跟著對長輩們問好。人人都稱他一表人才,和櫻桃,郎才女貌。
電建人印象中的蔣嶠西,很多時候並不是真實的人。
彆的孩子都在說說笑笑鬨鬨,蔣嶠西穿著校服,冬天套個黑外套,麵色蒼白,早出晚歸,坐在他父親的高檔轎車裡,去學數學競賽。
他“有一位早夭的哥哥”,自己也是“頂尖數學天才”,明明能夠“保送清華”,卻“自私自利,不知感恩,拆散了一個家”。
很多年裡,小區裡年幼的孩子們就是聽著“蔣嶠西哥哥”的傳說長大的,當然,大人們隻敢講前半部分,把後半段完全略過了。
“這個孩子啊,古怪得很,不好掌控,”也有人私下裡說,“林家那個小閨女不一定拿得住他。”
*
開門的人是餘錦,他十七歲,上高二了,個頭明顯躥上來,雖然身板還是細細瘦瘦的。
“櫻桃姐姐來了!”他回頭朝屋裡喊,又見到林櫻桃身後西裝革履的蔣嶠西,他一愣。
餘媽媽從屋裡出來:“櫻桃怎麼來了!嶠西也來了啊,哎呀,這麼熟,還提什麼東西啊,多少年沒見了!”她的手一拍餘錦後腦勺:“叫嶠西哥哥。”
餘錦根本沒有小時候在群山工地見過蔣嶠西的記憶了。
餘班長在餐桌上吃著炒花生米,正跟小車班邵司機喝著小酒聊天。他遠遠說:“閨女!來啦!”
林櫻桃換了拖鞋,拉著蔣嶠西高高興興地過去了,她拉開椅子,坐在餘叔叔身邊,她把手裡的結婚請柬捏了捏,悄聲問:“餘叔叔,你和阿姨國慶節有沒有空啊?”
餘班長拿那雙醉眼斜睨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要乾嘛啊?”
林櫻桃笑道:“來參加我和蔣嶠西的婚禮好不好呀?”
“我跟你說小邵,我現在啊,越來越不愛去這個婚禮了,”餘班長皺起眉,轉頭對邵司機嫌棄道,“乾嘛啊,鬨騰,那個音響,哎喲,坐那我都心煩,我跟你說,餘樵結婚我都不想去!”
邵司機在旁邊笑。
林櫻桃擰起眉頭,擰一個團,不高興地看他。
“但是吧!”餘班長話鋒一轉,義正詞嚴道,“咱們自家閨女結婚!對吧!!咱們做叔叔的,必須要捧場啊!”
邵司機說:“餘哥,你再不答應,櫻桃可就把這請柬給我了。”
林櫻桃正在旁邊笑著,在這時,客廳的門被鑰匙一轉,從外麵開了。
旅行箱滑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人走進來了,不耐煩道:“媽!還有飯嗎?”
餘媽媽從屋裡跑出來了,驚喜道:“兒子!”
林櫻桃在桌子邊扭過頭了,看到餘樵這個空中飛人今天居然回來了。
餘班長點了支煙,把打火機一放:“餘樵!看看誰來了!”
餘樵把箱子放在門邊,飛行員外套脫下來,他裡頭穿了件淺藍色的製服短衫,掛著領帶,肩上還有三道杠的肩章。他看見了餐桌旁的林櫻桃和蔣嶠西,還有桌上的紅色請柬,他驚訝道:“喲嗬!”
林櫻桃和兩位叔叔聊天,聊婚禮的籌備,還有她工作上的事,她說不知道邵叔叔在這裡,不然她把給邵叔叔和謝阿姨的請柬也拿過來了:“上麵還寫了小寶寶的名字!”
邵司機笑道:“已經不是小寶寶啦,你弟弟都七歲啦!”
林櫻桃一愣,很快她又笑了,哭笑不得的。
“對哦我忘了……小寶寶是07年出生的!他七歲了!”
餘班長把煙叼在嘴裡,他嘬了一口,吐著煙看林櫻桃,他笑道:“時間過得很快啊,是不是啊櫻桃。”
林櫻桃心裡頓時五味雜陳,她點頭:“嗯!”
餘班長說:“很快,你們這一代人,就懂我們看著你們長大的感覺了。”
餘樵正吃他媽現做的一碗熗鍋麵,他和蔣嶠西坐在電視機跟前看體育頻道,是上周五巴西世界杯小組賽的進球集錦。
表弟餘錦在他小屋裡打著電話,突然跑出來了:“哥!哥!我同學非說複仇者聯盟裡有冬兵和獵鷹,你說有沒有啊?”
他還是什麼都要問餘樵,仿佛餘樵是天底下所有正確答案的標準。
餘樵正看梅西進球,說:“你不會自己上網查查?”
餘錦一下愣了,他手機裡還有同學在和他爭論:“餘錦,你哥怎麼說啊?”
隻見那個脫了西裝,坐在哥哥身邊的嶠西哥哥回頭看他一眼,用口型說:“沒有。”
餘錦拿著手機跑回去了。
餘媽媽在廚房裡忙,見兒子把吃完的麵碗端回來了:“好吃吧?”
“還行吧,”餘樵說,“反正比飛機餐強。”
餘媽媽笑道:“還‘還行’!挑的個你!”
餘樵笑著出來了,他到蔣嶠西麵前,朝他示意了一個眼神。
蔣嶠西站起來,走進了餘樵的臥室。
從小學到高中,這麼多年同學,還曾當過兩年同桌。
可他們兩人並不真的熟悉。
臥室門關了,還是能聽到林櫻桃在外麵和邵司機討論7歲孩子的教育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