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聲的前奏乍一響起,蔣嶠西沒什麼準備。
千禧年的新人女歌手唱道:“我的小時候,吵鬨任性的……”
忽然,音樂戛然而止了。
伴隨著刺刺拉拉的摩擦音。
“……再唱一次,你再唱一次嘛!”
是小女孩十幾年前的哀求。
於是十幾年前的小男孩又勉強地哼唱起來。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前方紅燈變成了綠燈,映在蔣嶠西忽然濕潤了的眼眸中。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願你能試著釋懷;
如果我曾經欺瞞,那是我以為愛中也必有謊言。
像未能降生的嬰孩,像長著犄角的野獸;
我刺傷了每個對我敞開懷抱的人。
謹以此歌起誓,一切過失都將被補償。
*
七月中旬,林櫻桃任職的國際幼兒園要放暑假了。蔣嶠西站在“白馬班”門口,靜靜等待老婆下班。他隔著窗戶,凝望她的身影,她的笑容,聽她和孩子們講課,說話。
他忽然接到一通馮樂天打來的電話,他走去小花園裡。
馮樂天說:“我今天去拍了一組照片!特意請我們辦公室愛好攝影的同事去拍的,群山現在風景非常好,回頭就發到你郵箱裡!”
蔣嶠西輕聲笑道:“謝謝啊。”
馮樂天說:“謝什麼啊,是我們應該感謝你!我已經迫不及待去參加你和林其樂同學的結婚典禮了!”
蔣嶠西又笑了,有點受不了他這個腔調。
“哦對了,”馮樂天說,“聽說咱們初中班裡要搞同學聚會,可惜我去不了,你會去嗎?”
蔣嶠西想起,櫻桃昨天勸他,多和人接觸,特彆是剛從香港回來。
他說,我還沒想好。
馮樂天說:“劉老師她們肯定想見你。”
“白馬班”裡,幾位小朋友湊在一起,正玩數學教具。旁邊坐著另一個小男孩,他小小年紀戴著眼鏡,也不玩老師給他的教具,就喜歡悶頭坐在小凳子上,拿一個鉛筆在算術本上算來算去。
林其樂經常注意他,關注他的需求。
“林老師,”他看到林其樂,抬頭說,“我媽媽和我說……你、你丈夫是奧林匹克數學金牌,這是真的嗎?”
蔣嶠西原本在等老婆下班的,忽然就被她拉著手拽進了門裡去。
她看他閒的沒事,讓他過來給這個智力超常的小朋友代班一節幼兒園精品算術:“我覺得他真的很喜歡數學。”
蔣嶠西感到無奈,他拽了一下自己的西褲,盤腿坐在了地板上,他低頭看眼前這位小朋友。林櫻桃和助教搬了一塊小黑板過來,林櫻桃給他一支油性筆,蔣嶠西也不知道講什麼,拿過那小朋友的算術本看了兩眼,他拔開筆帽,伸手在黑板上隨手畫了個圓。
“你把這個圓當作——”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那戴眼鏡的小男孩“哇!”了一聲,伸手掩住了嘴。
他一下子恢複了孩子秉性,雙眼亮晶晶地望著蔣嶠西。
蔣嶠西的手握著筆,停頓在黑板前。
臨放學了,全班的孩子全圍過來,他們興奮地圍著蔣嶠西叔叔鼓掌說:“再畫一個!叔叔再畫一個嘛!”
蔣嶠西左手拿著筆,半抬著眼皮,抬起來又畫了個圓。小朋友們一見到,激動地捂著嘴,蹦蹦跳跳又開始歡呼了,好像在看特異功能表演。
*
省城實驗附中02屆一班的同學聚會,來的人格外全。
隻有兩個人沒來,一是公務繁忙的馮樂天馮主席,一是在上海忙著治病救人的杜尚杜醫生。
同學會是個殘酷的地方,當年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如今看看各自的人生成果,天上地下。蔣嶠西坐在人群的角落裡,聽著並不熟悉的老同學與他寒暄,談論起曾經的初中三年。
老同學問蔣嶠西,知不知道有隔壁班的同學在網上發帖。
“什麼貼?”他問。
“發帖說你啊,”老同學笑道,“說你長得有多帥,數學金牌不去清華,去了港大進了摩根士丹利,還貼了你照片,都說你是人生贏家!”
“人生贏家”。蔣嶠西望著眼前這些他當年十分羨慕的同學們。
“沒想到啊,”老同學不好意思道,“有一天能這麼坐著麵對麵和你聊天……蔣嶠西,我感覺你比以前和氣多了。”
蔣嶠西抬起眼。
“和氣?”他覺得好笑。
老同學說:“是啊,以前念初中的時候,我們在學校看見你,總覺得有點害怕——”
旁邊忽然有個同學探頭過來了,他明顯還不太敢和蔣嶠西說話,他試探著問:“蔣、蔣嶠西,你真結婚了?”
前前後後,許多正吃飯的初中同學聽到這一問,都回過頭來了。
“嗯。”蔣嶠西毫不猶豫點頭。
“和誰啊?”旁邊好幾個人問。
岑小蔓正坐在另一桌,和身邊的閨蜜若無其事地低頭聊天,慢慢吃意大利麵。
蔣嶠西笑了,見他們這麼好奇:“你們可能不認識。”
“實驗的啊?你太太是省城的嗎?”
蔣嶠西點頭道:“她高中是實驗的。”
“誰啊??”
“她叫林其樂。”蔣嶠西說。
當年的學生們很茫然,他們已經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了。
“她初中是哪兒的?”
蔣嶠西說:“群山市第一中學的。”
有人弱弱問道:“群……是當年給你寫情書的那個女……女孩?”
蔣嶠西點頭道:“對,就是她。”
岑小蔓突然把叉子往盤子邊一放,她站起來低頭離場了。
從小,父母諄諄教導,師長耳提麵命。
為了前途,聽話,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吧。
可等到跑出了太遠,回頭再看,才發現那一條條路,錯的對的,已經都是自己走的了。如果說它是命運,應該也沒錯吧,父母家庭,這不就是命運的一部分嗎。
隻是有的人早早意識到了,有的人人到中年,才後知後覺。
飯桌上,有同學刷著手機,突然喊出一聲。
“我操,”他站起來了,“這人不杜尚嗎??”
網上最新爆紅的一則視頻裡,一位主任醫師頭破血流,癱坐在走廊邊,患者家屬情緒激動,成群圍上來了,又揪住兩個小護士的頭發廝打。
走廊儘頭,一群年紀輕輕的醫生護士剛剛跑遠了躲起來,突然其中一個停在牆角,他在原地猶豫了一秒不到,忽然脫了身上白大褂就跑回來。
主任身邊還圍著群情激憤的家屬,那年輕男醫生撲上來一把抱住他們主任,挨了一腳踹,他伸手扯下主任脖子上的聽診器。就見下一秒,忽然所有的家屬都遠遠後退了一步。
隻見那年輕男醫生在人群中央一頓狂舞,雙手握著聽診器猶如握著根雙截棍,表情猙獰,配以尖叫嘶吼,不停變幻pose,他時而金雞獨立,時而白鶴亮翅,雖然沒碰著任何人,但著實把附近圍觀的家屬都給整懵了。
遠處的年輕醫生和護士們都跑回來了,其中兩個人趕緊拖起主任就往旁邊科室裡搬。
有家屬回過味來了,大聲喊道:“醫生打人了——”
話音未落,醫院保安隊伍上樓來了。隻見那年輕男醫生嚇得不行,倒頭就栽在地上,假裝暈了過去。
蔡方元公司的招牌頁遊今天推出童年女神的代言廣告,他專門花錢砸了推廣,結果一看微博熱搜,蔡方元的臉色都白了。
“臥槽……”他握住公司美術的鼠標,來回拖動那個視頻,“……這什麼情況??!”
餘樵在基地食堂吃著飯看手機新聞,他眯起眼,乍一看到杜尚那張臉,他差點把飯吐出來。
他給杜尚發了條微信:“你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