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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汽車後座上,時不時轉頭向後看,有那麼幾秒鐘,他在想林其樂會不會出現——他就這麼走了,他再也不會回群山了,她一定會哭的。
車裡沒有彆人,隻有蔣政的司機在前頭開車。群山是個窮地方,路上全是三輪車、自行車,這天又是早市,擠滿了人,車堵在路上。
司機的餘光瞥見了車內後視鏡裡。
“嶠西啊?”他回頭問。
蔣嶠西正抬著胳膊,擦他眼裡冒出的眼淚。
司機也很意外:他載蔣經理這個兒子上學放學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哭。
“叔叔,”蔣嶠西說,“能不能開回群山工地宿舍。”
司機問:“你想……和你小朋友道彆啊?”
他們的車剛剛艱難地轉過了個頭,忽然蔣嶠西說:“等一下。”
他眼望著窗外,那一夥四個人消失在城隍廟門口的身影。蔣嶠西推開車門就跑下去了。
城隍廟裡人擠人,小孩子走在裡麵,彆說人影了,吵得連一句話都聽不清。蔣嶠西背著他的書包,在裡麵擠來擠去,他四處去看,都沒看到林其樂和餘樵、杜尚,還有蔡方元的影子。
一直到廟會快散了,蔣政的司機嚇得臉都白了,他在一家正在收攤的紐扣鋪麵後頭找著了蔣嶠西,蔣嶠西背著書包,手裡攥著一顆他撿著的,被人踩得都是灰的紅色琥珀。
“這是我家鄰居的,”蔣嶠西抬頭對司機說,“我回去還給她。”
蔣政的司機今天原本有事,可他差點把領導的兒子弄丟了,出了這樣的岔子,他隻好答應嶠西的要求。他把車往回開,司機打開車內的收音機,今天是2001年7月13日,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宣布2008年北京申奧的結果了。
司機聽著新聞,發現蔣嶠西坐在後頭,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群山工地宿舍的門衛穿著軍綠色的製服,遠遠看見他們的車,意外道:“蔣經理的車?怎麼又回來啦?”
快到下午了,有工人下班,騎著自行車駛過他們的車邊,把車鈴撥得叮玲玲直響。
俱樂部的大門開著,有職工家屬在裡頭練合唱。小孩被奶奶牽著,坐在台階上玩噴泉裡的水。杜尚穿著背心、拖鞋,站在十一排他們家的單身宿舍門口,和他媽媽說:“櫻桃哭了,我講小品逗她呢!”
司機把車繞過了職工俱樂部,繞過冒出飯香味的職工食堂,向裡麵開,停在二十四排的路頭上。
蔣嶠西推開車門,下去了。
群山工地正放暑假,父母上班去了,每個雙職工家庭的孩子都在家玩。餘樵在家翻著英語書,看電視上放的美國電影《空軍一號》,蔡方元則躺在涼席上吃著薯片看漫畫,是隻能背著他爸媽偷摸看的那一種。
林其樂卻不玩,她坐在自家門口的台階上,一個人坐著。
她好像很難過,難過得把臉埋進胳膊裡,還時不時用手背擦。
蔣嶠西站在路口。
忽然間,他不想把琥珀還給她了。蔣嶠西低頭攥著手裡的東西,他知道他很自私,他自私透了。
他就快要走了,林櫻桃還有群山,而他什麼都沒有。
他很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他將來還要去美國,他要遠走高飛,離這一切越遠越好……
“櫻桃!”蔣嶠西忽然遠遠喊道。
她還坐在台階上抹眼淚。
“蔣嶠西……”她看見他。
小紅鞋摩擦在磚紅色的小路上。孩子奔向了孩子。
櫻桃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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