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輕聲道:“你們呢?”
“我們……”葉母下意識地看向葉父。
葉父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他在葉明蓁對麵坐下,葉母也跟著坐了下來,兩人挨得很近。
“這事我來說吧。”他沉聲說:“你是要聽完再吃,還是吃完再聽?”
葉明蓁收回了手。
葉父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回憶起來,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好半天,才組織好言語,道:“你娘生……生產的時候,虧空了身體……”--
他話中開頭的事情,葉明蓁都已經聽孫婆婆講過。--
葉父講的是連孫婆婆也不知道的事。
他們的女兒死了,他們卻不敢說。葉母懷孕之前,那些親戚便屢次上門來,張口閉口便是要將他們的男孩過繼過來,說是以後給他們養老送終,可他與葉母都不想要。葉母生了個女兒,那些人又不消停,重新上門來,又指責他不該為給葉母治病花大銀子。他們不敢說,可也知道事情瞞不住。
女兒是他一個人埋的。葉母躺在床上起不來,外麵還剛下過一場大雪,他也不敢讓葉母拖著病體出門。兩人抱著女兒哭過之後,他將女兒的屍體放在背簍裡,假裝要上山砍柴,偷偷上了山。也幸好是寒冬臘月,所有人都躲在家中避寒,無人出門,也無人發現他行蹤。
女娃不能入祖墳,剛出生的孩子連族譜都沒有上,他背著背簍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悔恨,為何自己不能多注意些,為何明知道女兒的身體不好,卻還是疏忽了她,他與葉母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卻還是沒了。等他停下時,衣衫被雪水浸濕,雙腳被凍得僵硬,再也沒有辦法走出一步。然後他在那裡埋了女兒。
就是那樣的巧。
當他下山時,聽到了一道很微弱的哭聲。
小孩被一件成人外衣隨意裹著,被隨隨便便的丟置在冰天雪地裡,小孩的皮膚被凍到青白,嘴唇發紫,隻能憑著求生本能發出哭嚎引人注意。那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嬰,既無禦寒之物,也無自救之力,已經哭到氣息微弱,再晚那麼一會兒,說不定就要被凍死了。
漫地白雪將所有聲息遮掩,山那麼大,那是個十分偏僻的地方,冬日上山的人那麼少,可偏偏就被葉父撞見了。
他剛沒了一個女兒,老天爺又送了一個女嬰到他的麵前。
小孩的哭聲那麼弱,就像他的親女兒剛出生時,因為先天不足,哭聲如貓崽哼哼,仿佛一不留神就沒了氣。
葉父沒有多想,脫下外衣把小孩抱起放進背簍裡,一路狂奔回了家,他胸膛狂跳,在冰天雪地裡跑出一身熱汗。
他把小孩抱回了家,與葉母一起下定決心,要將她當做自己的女兒撫養長大。
然後……
孫婆子帶來一個人,悄悄打聽是否有剛出生的女嬰。
葉父說完,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葉母默默低頭垂淚,眼淚如落珠,她隻能不停地用手背抹掉。
“那我的親爹娘呢?”葉明蓁輕聲問:“我的親爹娘是誰?”
葉父搖頭:“我去附近打聽過,附近村子裡,也沒有哪家少了一個孩子。”--
“……”
“蓁兒。”葉母泣不成聲:“娘是真心把你當做女兒,娘也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她與葉父瞞了十六年,卻還是沒瞞住。
葉明蓁抿緊了唇,她垂下眼瞼,手指揉搓著衣角,那一角衣衫已經被她蹂|躪得褶皺不堪。
她想了一整夜,反反複複做了許多夢,還夢見葉父葉母也忽然翻臉,將她趕出家門。京城那麼大,她連一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
一覺醒來,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我應該謝謝爹。”她柔聲說:“如果不是爹救了我,我就已經死了。”
葉父霍然抬起頭來,葉母也停下了眼淚,兩人齊齊呆愣愣地看著她。
葉明蓁如釋重負:“我的親爹娘已經不要我了,顧家也不要我,如果不是你們收留,我就無處可去了。”
“蓁兒……”
“你們救了我,還願意讓我做你們的女兒。救命之恩,我應當感謝你們才是,怎麼能責怪。我沒有了親爹娘,你們也沒有了……”葉明蓁停頓片刻,輕輕道:“就當這事從未發生,好不好?”
葉母含著眼淚連連點頭,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