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雖說失望,可到底人家願意將女兒分給她一半,葉夫人心中感激不儘,連忙讓下人扶著人坐好,端上來茶水點心。
葉父葉母很是受寵若驚,他們也都是頭一回見到定國公夫婦,本來以為貴人們都是高高在上,可沒想到態度這般和善。這椅子都是雕花的黃花梨木,手中端著的茶盞更是精致,葉夫人與她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就是旁邊的定國公看著凶了一些,氣勢唬人的很,令葉父葉母如坐針氈。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
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到葉夫人,可見到第一眼時,便不禁愣住。
無他,隻因為太像了。
葉夫人這幾日心情好,今日又盛裝打扮,看著氣色不錯,葉明蓁亦是如此。二人年齡差了不少,麵容也並非十成十的像,可是周身氣質卻十分相像,葉父葉母一晃眼,還以為是見到了葉明蓁,隻不過葉夫人更年長一些。
聽聞葉夫人年輕時也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又常把葉明蓁叫去討論詩文。葉父葉母心中暗想:或許讀書人的氣質都是這樣的。
“蓁兒。”今日是要將葉明蓁收作義女,葉夫人就改了口,她笑眯眯地道:“你去外麵看看,虞家的姑娘是不是也來了,我有些話想與你爹娘說。”
葉明蓁應了一聲。葉夫人這番話一說出口,葉父葉母就更緊張了,她安撫地看了葉父葉母一眼,這才走了出去。
虞家也接到了請帖,虞曼音先前從未聽她透露過這些,恨不得當麵質問,早早就纏著虞夫人帶她過來了。這會兒一見到葉明蓁,她立刻甩開虞夫人湊了過來。
“蓁蓁!”虞曼音急哄哄地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都不與我說一聲?你可不知道,我從我娘那聽說的時候,我還嚇了一大跳呢!”
葉明蓁安撫道:“你這不就已經知道了嗎?”
“這不一樣,我們是朋友,怎麼能讓我與其他人一樣,等收到了請帖才知道這事呢?”虞曼音不高興地說:“這麼大的事情,你應當與我透露一聲才是,你可不知道,我娘問起來時,我還信誓旦旦地與我娘保證,絕對沒有這樣的事情,誰知道她就拿出了請帖,我還讓我娘笑話了。”
葉明蓁莞爾:“事情還未定下,也不好告訴你。”若是葉夫人後來又反悔,豈不是還讓虞曼音失望一回?
虞曼音點了點頭,本來也不是與她多計較,轉頭便將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後,親親熱熱地挽著她的胳膊:“這就太好了,蓁蓁成了葉夫人的女兒,日後走回去,我看京城之中的人,就沒一個敢欺負你了。”
她特指的是顧思凝。
今日顧思凝也跟著顧夫人一起來,旁人是帶著祝賀前來,隻有二人的表情是冷冰冰的。
在場的人沒一個不認得顧夫人的,也沒一個不認得葉明蓁的。誰不知道侯府的真假千金一事,葉明蓁從前在侯府時,給侯府掙了那麼多的臉麵,轉頭就被趕出了侯府,本以為這假千金從此要翻不出水花了,誰知道,就被國公府撿回去了?!
定國公沒有兒女,給定國公當義女,可比在侯府當養女好上太多了!
非但是顧夫人,楚夫人的麵色也有些僵硬。旁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即便是不回頭去看,也能猜出裡麵應當有不少冷嘲熱諷。
畢竟,把婚約對象換了的人也是他們楚家。
要是當初沒把婚約換人,能與楚家結親的就是定國公府了!
不過也罷,國公府的義女,到底不是親的,還是比不過侯府的親女兒。
後室之中,葉夫人也和顏悅色地對葉母道:“我叫蓁兒離開,也隻是想要問問你們,對於這義女的事情,你們是否有什麼看法。”
葉母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道:“夫人,我們一點意見也沒有,夫人肯收蓁兒做義女,實在是蓁兒的福分。”
“也沒有什麼福分不福分的。”葉夫人柔聲道:“若非是她,也不會有如今的我,是她讓我重新振作起來,真要說起來,這應當是我的福分,我一直想好好與你們道謝,若非你們生出了這麼好的一個姑娘,我哪裡有能收她做義女的機會。”
葉母目光微動。
葉夫人坐到了她身邊去,與她推心置腹:“說起來,收她為義女,我本應當更加正式一些,親自上門問詢你們的意見。可我夫君做事莽撞,竟是直接問了蓁兒,再由蓁兒轉告你們,等你們都答應了,我才知道這件事情。事先缺了禮數,還望你們莫要放在心上。”
“不敢不敢。”葉母連忙說:“夫人言重了,先前我們家遇難時,夫人二話不說便出手幫了我們,那時候我們也不能回報夫人,現在您又心善,肯收蓁兒為義女,我們還覺得對不起夫人。”--
二人互相恭維了一番,連關係也親近不少。
葉夫人又問了一番葉明蓁的喜好,葉母一一答了,後兩人又說起自己的女兒來,說著說著,眉目之中,便流露出了相似的愁苦。
葉夫人不禁眼眶通紅:“我一直想著,若是我的女兒還在世,定然能和蓁兒做好朋友。我第一眼見著蓁兒時,心中便喜歡的緊,可誰知找了十六年,最後卻是這般下場。”
她平日裡鮮少與外人說起自己的傷心處,今日也不知怎麼回事,許是因為葉母與葉明蓁並不像,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義女,卻連夫君都說與她很像。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讓她心中哀戚。她與自己的親女兒親緣淺薄,卻與彆人的女兒緣分深重,老天爺像是與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葉母吸了吸鼻子:“夫人失去女兒,心中定然不好受,我都懂得。”
葉夫人也不想她究竟懂不懂,隻是聽著她的話,便忍不住落下淚。
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借著杯盞的遮擋,用力將淚意憋了回去,才端起笑容道:“我聽蓁兒說,你們已經搬到了城中,若是有什麼不便的地方,儘管與我提就是了。”
葉母抹了抹眼睛,連忙道謝:“多謝夫人,我們日子過得好,也不敢多麻煩夫人的。”
“蓁兒是我的女兒,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與我客氣這麼多。”葉夫人笑道:“你夫君的腿腳怎麼樣了?是否需要我找個更好的大夫?”
“夫人心善,大夫看過,說是他的腿腳恢複的不錯,不必麻煩夫人了。”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舉手之勞罷了。”
葉母聽著,麵露猶豫,回頭與葉父對視了一眼。葉父也是如此。
葉夫人看在眼中,便知道他們心中是有些事想求的。
果然,二人猶豫了半晌,便聽葉母猶猶豫豫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該求夫人幫忙……”
“有什麼事情,直說就是了。”葉夫人和善道:“能幫的上的,我都儘力幫你們。”
葉母說:“今日說起來,或許有些不太合時宜,可平日裡我們也並未有什麼機會能見到夫人。這事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就當是我厚著臉皮求求夫人,夫人彆將此事告訴蓁兒。我是想求夫人幫忙找找蓁兒的親生爹娘。”
葉夫人原來邊聽邊點頭,聽到最後,一下愣住。
“親、親爹娘?”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沒回過神來:“你們不就是她的親爹娘?!”
“不瞞夫人,其實蓁兒是我相公他從山上撿來的。”葉母愁苦地道:“我的女兒剛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碰巧我相公撿到了蓁兒,我們就將蓁兒當做親生女兒一樣。這些年來,也一直不敢讓人知道,可前些日子,蓁兒自己察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葉夫人已經聽呆了。
“蓁兒是個好孩子,說是讓我們不必放在心上,隻當從未發生過。可她向來都是這樣體貼,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介意的。”葉母歎了一口氣,說:“她夜裡總是睡不著,白日裡也開始發呆,得知身世那日也是這樣,我原先還以為她是累著了,後來才想明白,她應該還是想著這件事。不管她的親爹娘是不是丟了她,她定是想要一個答案。”
隻是在葉母心中,葉明蓁百分百是被人丟下。
這事情太常見了。
不像她與葉父子嗣艱難,村子裡其他人家中都有好幾個孩子,女娃總是不受重視,有些人隻想要傳宗接代的男孩,剛出生就被丟棄的女娃並不少。
或許找到葉明蓁的親生爹娘之後,那邊也不一定認得這個姑娘,得讓她再傷心一回。按著葉母與葉父的意思,便是要偷偷摸摸找,找到了,再告訴葉明蓁也不遲。
“可當初撿到蓁兒後,她爹就去附近打聽過了,也沒有聽說是誰家丟了孩子。”葉母說:“這都過去十六年了,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想要來求夫人幫忙。若是找不到,那也是沒辦法了。”
葉夫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回頭與夫君對視了一眼,定國公眼中也滿是震驚。
“蓁兒是你們撿的?”她不敢置信地問:“不是你們親生的?!”
“是,是我相公撿來的,她那時候才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人丟到了山上。”葉母回憶起來:“那時候可是寒冬臘月,也不知道誰家的人這麼狠心,她一個孩子,若不是碰巧被我相公撿到,恐怕是沒多久就要凍死了。大冬天的,大家都不會上山,我相公把蓁兒抱回來時,她險些就沒氣了。”
葉夫人聽在耳中,眼皮狠狠一跳。
定國公比她更加激動,他霍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葉母麵前,氣勢迫人:“你們撿到她的時候,是在冬天的山上?!”
葉夫人一怔,她並不蠢笨,這會兒也忽然意識到了夫君的想法。葉夫人的心狂跳了起來。
太巧了。
儘管她已經徹底死心了,但還是不得不說,太巧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若是她記得沒錯,葉家原先住的村子,就在她的女兒去世的那座山腳下。她的女兒也是被賊人丟在了山上,也是在大冬天。
即使隻是葉母的寥寥幾句話,可葉夫人卻還是忍不住多想。
她從見到葉明蓁第一眼起,就覺得從未有過一個小姑娘讓她這樣喜歡。連她的夫君都說,葉明蓁與自己特彆的像。而……而葉明蓁,還不是葉家的親生女兒!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自己女兒還活著,最好就是葉明蓁的模樣,葉明蓁與她的女兒還是同個年紀……
葉夫人緊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手上下意識地用了最大的力,她的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著葉母,語氣卻是輕柔地生怕這是幻覺:“你記不記得……是哪一日撿到她的?”
葉母被兩人的態度嚇了一跳,尤其是近在眼前的定國公,被沉沉的氣勢壓著,她嚇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旁邊沉默了許久的葉父道:“十一月初九。”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一日。
那是他女兒的忌日,他親手埋掉了自己的女兒,又親手撿回了一個女兒,最後又親手賣掉了女兒。
“十一月初九……”葉夫人怔住。
她怔了許久,忽然的,眼淚毫無防備地劃過臉龐落了下來,滴在衣裳上,暈出幾道深深淺淺的痕跡。
葉夫人泣不成聲:“我女兒被偷走的那日,也是十一月初九……”
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在自己眼前被賊人抱走,後來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往後十六年裡,她無數次從噩夢之中驚醒,夢中的場景清晰到仿佛重現在眼前。每年十一月初九前後,她都要消沉許久。
太巧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偏偏是在同一日,她的女兒丟了,被賊人丟在山上,而葉家又在同一座山上撿到了一個女嬰,那女嬰長大後,還與她十分像。那是冬日,大雪封山,連上山的人都沒有,偏偏一個丟了女嬰,一個撿到了女嬰。
定國公快步走回到她身邊,葉夫人哽咽著,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隻有眼淚流個不停。
她緊緊攥著定國公的衣裳,不停的追問:“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定國公也是眼眶通紅,抱著她說不出話來。
這實在是太過巧合,巧合到他也忍不住相信。
並非是感情作祟,而是旁人也不可能知道這麼多。連他們國公府都被齊三誤導,在外尋找了那麼多年,齊三抓回來後,被他關在暗房裡,逼問出前因後果,因著齊三身份特殊,並未到外麵聲張,人也偷偷移交給皇帝處置。外人知道的再多,也隻能知道,他們國公府找尋多年的女兒已經死了,並不知道內情。
他還親自去那座山腳下的幾個村落問過,十六年前,大雪封山,所有人都躲在家中避寒,並未有人看到有人上山。過去了十六年,他女兒的屍骨已經遍尋不到,到最後,他隻帶回來山上的一把土。
葉父葉母已經被二人的反應嚇懵。
還是定國公先冷靜下來,他抱著葉夫人,回過頭來,目光銳利,仿佛要看穿二人:“你們的女兒已經死了?”
“是……是。”葉母驚恐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