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屍鬼很快帶著吊死鬼離開, 破爛的磚屋裡隻剩下那根草繩在懸梁上晃悠。
門口傳來鄭億刻意壓低的聲音:“赫爾?”
蕭栗仍舊撐著傘,他轉身來到門口, 隻見屋子外麵已經不再是他們過來時的樣子。
那些在外麵乘涼或者行走的村民們已經消失,整個村子除了他們三人的聲音之外再無他音,就連山上應有的蟬鳴或者鳥叫聲都聽不見, 徹底成了一座死村。
實際上,如果仔細透過已經破爛的紙窗往裡麵看去的話, 還能看到村民們死去時的樣子, 有的人麵露驚恐地坐在地麵上, 有的人捂著心口, 直挺挺地倒在床鋪之上, 屍體都已經腐爛許久, 幾乎辨認不清他們生前的樣子。
屠村……?
這會是徐津的魂魄乾的麼?但就從徐津還需要抽到這把傘的輪回者回來幫她複仇這一點來看, 不像是她能乾出來的手段。
蕭栗換了一隻手舉著紫傘,他正待走出屋外, 冷不丁一抬頭卻看見了傘麵上出現了一張若有若無的臉。
蕭栗頓了頓:“……徐津?”
那張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之色,似乎很久沒有這麼叫過她了。
一縷輕飄飄的聲音飄入了蕭栗的耳畔:“謝謝你。”
徐津的聲音很溫和, 如果能見到真人的樣貌,想必也屬於知書達理的那一類人,就連成了鬼都沒什麼攻擊性, 她繼續道:“這把傘是我母親的傘。在我偷了戶口本出來和他登記結婚的那一天, 也是下著這樣的雨,我從房間的傘架上拿了這柄傘,但我從沒有想過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母。”
“現在回想起來, 我最後悔的一刻,就是那一天選擇了和他私奔,也難怪最後會形成執念。”徐津說,“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我的執念即將消散,這把傘也會解除封印,外來旅客,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蕭栗想了想:“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徐津:“你說。”
蕭栗:“這個村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按照徐津現在表露出來的性格,除了那虐待過她的渣男以外,最起碼那同情她的老太太她不會下手。
徐津:“……我也不知道。”
“那時候一切都很混亂,村子裡來了個外鄉人。他說服了村長,告訴他我們村子風水很邪,隻要獻祭掉近一半的村民,就能得到心想事成的力量。”
“村長的兒子在追求喜歡的姑娘時不小心說漏了嘴,結果就傳了出來,每個人都在爭吵,都在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對方,他們開始自相殘殺,也殺害了許多無辜的老人和小孩……”
而徐津本人,則在這一切剛剛發生之初,就被老公以照顧不周為由毆打,死在了家裡。
能知道“獻祭”的外鄉人,也不知道是這個副本世界裡的術士,還是輪回者。
“再後來,我的執念形成了一股力量,依附在這把傘上。我發現在他們死後,我能夠操控村子……”
這就是蕭栗過來時看到的樣子。
蕭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傘麵上臉的顏色越來越淡,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散在了屋外。
而就在這時,小黃本又震了一下,整把永魂傘變得更加龐大,原先紫色的布料上浮現出了一張又一張臉,遠遠看去就像一朵朵白花。
鄭億和葉則青停留在不遠處,他們原先看蕭栗像在交談的樣子,也就沒有輕舉妄動過來打擾,這會兒看見他已經完事,才走過來問:“成功了?”
蕭栗點頭。
鄭億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那就走吧,這裡太安靜了,搞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邊說還撩起了袖子,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豎起來的汗毛。
眾人順著原路走回去,山路難走,再加上密密麻麻的雨,更讓他們前行緩慢。
在路上,葉則青好奇地問:“赫爾,你這把傘解除了封印,多了什麼功能?”
“還沒看。”蕭栗說,不過既然葉則青問到了,他就從口袋裡摸出小黃本,看了一眼。
在淡黃色的紙麵上,浮現出大段大段的字跡,蕭栗乍一看竟然還有點小懷念。
【……老公?】
【你都還沒有叫過我老公。】
【……有點吃醋。】
【就很生氣,想抱住你,讓你叫我十次“老公”,這樣我才會開心起來。】
【還好你沒有叫出來,不然我會忍不住直接出現。】
【但還是……不太高興。】
蕭栗倒是想讓他直接出現看看,不知道是出現那個男人的樣子,還是隻是會虛擬出一本小黃本。
直到小黃本的自白顯示完了後,需要翻過一頁才能看到有關永魂傘的介紹:【永魂傘,封印已解,你將得到更多的幫助。】
【傘之花:你可以借助永魂傘的力量改變外人眼中看到你的樣子,一次世界限定一次。】
【永魂:足以寄居一條魂魄,時間限定24小時,可保該魂魄為存活狀態。】
【同類:當你撐起這把傘時,鬼魂將無法打擾到你。】
蕭栗大致將功能給葉則青複述了一遍,換來了對方豔羨的神色:“功能好多,而且不是一次性道具。”
這把傘放到外界可能是神器,但很顯然,它的原主人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這就顯得很沒有排麵。
蕭栗摸了摸傘把,心道長大升級了就是好,能遮的雨也就多了,現在足夠遮住他整個上半身不被雨水淋濕。
雨水滴在紫色的傘麵上,沾濕了上麵的人麵花,濺起一層又一層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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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接近下午時分。
整座陳舊的旅館落在進出靈犀山的必經山道之上,就像走入惡鬼的口中。
天色愈加陰沉,蕭栗收了傘進入室內,簡直就跟夜晚沒什麼區彆。
剛進來,蕭栗就挑了挑眉——原先旅館裡的窗戶已經被從內部用各種各樣的布料給蒙上了,大白天地開著燈,猶如一座暗無天日的囚籠。
大廳裡坐著胡總等人和幾名輪回者,一看他們愁苦的樣子就知道沒能聯絡到外界和酒店老板。
鄭億把傘撐在旅館門口,最先打招呼道:“還沒找到老板?”
胡總勉強道:“沒有,我懷疑他是不是下山了。”
“那你們午飯怎麼吃的?”
說到這個,胡總的眼中露出些許遲疑和惶恐:“在老板規定的飯點,它就這麼出現在了後廚,我們明明有人看著的,但誰也不知道廚師是什麼時候做的飯。”
鄭億:“你們吃了?”
胡總道:“沒有,誰敢啊?而且今天有肉,一盤紅燒肉……”
昨天還沒有的,在駱睨死去之後就有了肉,叫這些輪回者們無不覺得膽寒。
胡總以前很愛吃紅燒肉,現在一聞到就想吐。
“那你們吃了什麼?”
“果子,新鮮的果子。”胡總指了指餐桌邊緣,上麵放了一堆青色的水果,“後院有顆果樹。”
鄭億撓了撓頭:“我們能吃嗎?”
“可以啊,還有很多。”對於這種東西,胡總大方地道。
實際上,他的行李箱裡還偷偷藏了餅乾等東西沒有拿出來。
鄭億拿了幾個果子分給蕭栗等人。
胡總問:“你們出去乾啥?”
鄭億吃果子的動作停頓了片刻,蕭栗接上:“出去看看山上還有沒有彆人,順便找找老板。”
胡總:“找到了嗎?”
蕭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
胡總失望地把玩著手裡沒有信號的手機。
鄭億用衣服包了點果子:“那我們上去洗個澡吧,我感覺自己像一條在海裡遊泳的魚,這還不如下大暴雨,爽快利落。”
胡總深深地用讚同的眼光望著他。
蕭栗走上樓梯,也準備給自己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但他來到走廊深處,就望見了站在走廊最深處窗口的青年。
沈蜃之撐在窗口看外麵的雨,青年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處,眉目冷淡,姿態閒適地看著外麵。
這會聽到聲響,他也轉過頭,與蕭栗對視。
蕭栗還沒說話,沈蜃之已經走了過來,他低頭看著蕭栗衣袖上的手印:“這是?”
那是徐津老公把他當成徐津時留下的手印。
蕭栗:“……彆人抓的,沒什麼。”
沈蜃之“嗯”了一聲,他似乎不太高興,但具體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不高興——他掀開對方的袖子,用指腹反複磨挲著那塊肌膚,直到那處微微泛紅為止:“下次你出去,可以叫我一起。”
蕭栗想抽回手,但對方的力氣很大,就跟被鋼筋箍住了似的。
再看青年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眸底暗沉,好像在等蕭栗表態。
蕭栗本來想直接點推開他,但想到那天夜裡沈蜃之在他家門口的畫麵,心頭微妙地一軟。
……看樣子得順毛擼。
蕭栗歎氣:“……你不是不在嗎?”
沈蜃之的側臉倒是很認真,他圈住對方的手腕:“隻要你叫我,我永遠都在。”
蕭栗隻能說:“下次,我會找你一起。”
蕭栗是個很少麻煩彆人的人。
通常來說,如果他願意叫人幫忙,那麼等同於這個人在他心裡一定足夠親密。
沈蜃之唇角微揚,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蕭栗的手。
最好……再多依賴他一點。
在蕭栗打開門準備進去房間之前,沈蜃之不知想到了什麼,再次抓住他的手腕:“你能不能……”
叫我一聲老公。
沈蜃之想象著對方喊這一聲的樣子,也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也許是已經愛上了之後的,但一定是有彆於蕭栗平日裡的樣子,又軟又甜。
光是想想,沈蜃之就覺心裡酥軟了一片,原先的醋意倒是被衝淡了許多。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但如果他說出來了,能否得到回應不說,但小黃本的身份就呼之欲出。
“什麼?”蕭栗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沈蜃之垂眸掩去了眸底的暗金色光芒:“沒什麼,早點休息。”
在蕭栗喜歡上沈蜃之之前,他不敢隨意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生怕惹了對方的厭惡,可縱使如此,他依舊忍不住會想象著那一幕。
這種小心翼翼的感覺很陌生,但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他心甘情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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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