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前,太後娘娘就早早困倦離席,聖上也已“酒醉離宴歇下”,朝臣命婦們陸續儘興退去,後宮妃嬪們,也三三兩兩離開,隻餘一眾宮侍,收拾殘席。
容華公主之前席間一直關注著明郎表哥,見明郎表哥醉伏宴桌後,有兩名內監上前,攙扶起明郎表哥離開,按捺著坐了一陣兒,忍不住起身去尋。
但她遠遠地親眼所見,那兩名內監,將醉睡的明郎表哥攙入了宣明殿東偏殿,等她人走到跟前,偏殿殿門卻被緊閉,侍立在外的內監、侍衛,道楚國夫人已在殿內陪侍武安侯,怎麼也不肯放她進去。
她堂堂公主之尊,竟被幾個內監、侍衛攔在外麵,容華公主惱得正要發作,恰被離宴經過此處的皇後撞見,笑問:“這是怎麼了?公主為什麼事不高興?”
容華公主氣鼓鼓地道出緣由,罵道:“憑他們幾個也敢攔我,反了他們!!”
皇後心道弟妹正在裡頭照顧酒醉的弟弟,若公主也跟著進去,三個人一起,算是什麼事呢,遂手攬著公主的肩,柔聲道:“他們夫妻在殿裡,公主一個姑娘家進去,確實有些不便,楚國夫人會照顧好明郎的,夜深了,公主還是早些回宮歇下吧,來,皇嫂送你回宮……”
……母後對這溫氏抱有好感,皇兄封她做什麼一品楚國夫人,就連一起長大的皇嫂,都向著這個小門小戶之女……容華公主心中氣惱,可對著溫柔可親的皇嫂,也無法發作,最後恨恨地一跺腳,背著身跑了。
皇後望著容華公主生氣跑遠的背影,也是無奈,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再看了眼緊闔的殿門,搭上素葭伸來攙扶的手,道:“走吧。”
夜色深沉,所有的光影與聲響,都像被黑暗所吞沒,秋夜生涼,萬籟俱寂,驚鴻樓內低徊許久的輕喘聲也已平定,縱情過後的皇帝,猶不饜足,意猶未儘地撈起她的纖纖玉手,置於唇邊,欲細細親吻。
然才剛吻觸到她的指尖,她已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手,坐起身來,攏發穿衣。
皇帝從後抱住她,戀戀不舍地埋首在她頸間,“離天明還早呢,再躺一躺……”
她嗓音清涼,似染秋霜,“陛下想要的已經到手,臣婦身為人|妻,豈能扔下醉酒的丈夫,整夜不聞不問,該離開這裡,去照顧明郎了……”
皇帝抱她的雙臂僵在那裡,感覺她如一尾捉不住的遊魚,從他掌心處滑走,毫不留戀地坐至榻尾,撿起淩亂堆疊的衣裳,麵無表情地一一穿上。
枕畔掉有一支珠釵,是方才與她縱情歡好時,被他從烏亮雲髻處生生撞落的,釵首是一隻銀鍍金蝴蝶,兩顆渾圓的珍珠飾在蝴蝶觸須頂端,在幽茫的室內,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皇帝手攥著這珠釵,指腹撫摩著釵身,望著她離他遠遠的、安靜穿衣的動作,心裡頭也不知何滋味,隻是那些原本因與她幽夜密會的歡喜滿足,都像是一下子滯堵在了心裡。
皇帝這廂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見坐在榻尾穿好衣裳的她,又朝他看了過來,柔軟的身子也跟著靠前,心裡頭那些憋堵,又像是一下子就沒有了,歡喜和滿足,宛如氣泡要往上冒時,攥著珠釵的手,卻被掰開。
她澄如靜水的眸光,卻並沒有落在他的麵上,而是在尋掉落的珠釵,珠釵被從他手裡抽走的那一瞬,皇帝的心,也像是跟著被抽走了。
他忍不住隨之近前,她卻已起身走得更遠,綰發簪上珠釵,就要朝樓下走。
皇帝急急披衣下榻,連鞋也未穿,就著急赤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聲音與手溫一般薄涼,“臣婦要去照顧自己的夫君,陛下難道要一
起嗎?”
皇帝手僵在那裡,她直接掠走過他身邊,涼柔的指尖與衣袖,在他掌心寸寸滑落,如一束抓不住的清涼月光。
她下樓的聲音很輕,一下一下,卻像是砸在皇帝的心裡,最後半點聲響也聽不見了,皇帝心也跟著空蕩蕩的,像是什麼也沒有了。
他慢慢走回榻邊坐下,錦榻尚有餘溫,身邊卻隻有幽涼的空氣,皇帝孤坐了許久,忽地注意到榻腳旁落著某物,撿起來一看,是一隻被遺落的蘅蕪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