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手執著車簾,望著溫羨遠去的背影,昨夜親眼所見的那一幕,來回在眼前不斷浮現,執簾的手隨之不自覺攥緊,但隻一瞬,即已鬆弛下來,被重重甩下的車簾,隔絕了他眸中的暗色,唯有一聲吩咐,淡淡響起,“走吧。”
長青遵命繼續趕車至皇宮東華門,沈湛在此下車,與一眾官員步行入宮,至金鑾殿朝見天子議政,散朝後,又與其他七八名官員,被禦命召至禦書房,單獨議事。
皇帝早在金鑾殿時,就注意到沈湛今日神思不屬,與平日很是不同,他昨日午後剛與她私會過,見沈湛如此,未免有些心虛,遂以議事的名義,召他至禦書房,探聽看看。
沈湛人在禦書房,亦因妻子與妻兄之事,心中疑思紛亂,心緒不寧,聖上一直在與裴相、左禦史等人說話,他在旁站著,因心亂如麻,一句也聽不進去,迷亂在自己糾結的心緒中不知多久,忽聽幾聲重重的清咳,接著是趙總管高喚的聲音,“沈大人!沈大人!陛下在叫您呢!!”
沈湛忙醒過神來,這才發現裴相等人,不知何時都已退下了,偌大的禦書房裡,就隻剩下他一位朝臣,禦案後端坐的聖上,正靜靜地看著他。
沈湛忙要告罪,人剛屈膝,聖上即揮手命他平身,起身上前挽著他的手臂道:“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朕也有段時間沒和你同桌吃飯了,一起用完午膳,再議朝事吧。”
沈湛謝恩,隨聖上步至殿中膳桌旁落座,趙總管在旁輕輕一擊掌,捧膳的宮人魚貫而入,鴛鴦炸肚、鱔魚炒鱟、螃蟹釀橙、蝦丸湯齏、雲夢把兒肉臘……眨眼功夫,各式珍饈擺了滿桌。
皇帝還特地讓禦膳房上了一道“撥霞供”,笑對沈湛道:“如今是深秋天氣,寒氣重,吃些涮肉暖和暖和,祛祛體內的濕氣”,又吩咐宮侍道,“讓禦膳房送盤醃製好的野兔肉片來,武安侯愛吃這個,記住,肉片要切得薄如蟬翼,武安侯嘴刁,稍厚些,他就得嫌不入味,不肯吃了。”
沈湛本來心事沉重,實無心情用膳,但見聖上如此盛情,隻能壓下滿腹心思,笑了笑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賜下禦食,是微臣的福氣,怎敢挑剔?!”
“你敢!”皇帝笑道,“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秋狩時射得野兔,決定親自片了涮肉吃,你去找鍋具調料,朕負責處理野兔,忙活半天弄完涮上,你卻嫌朕用匕首切的兔肉太厚,涮起來不入味,吃了兩口就不肯吃了,讓朕白忙活。”
沈湛記起幼時趣事,唇際也不禁勾起點真心笑意,“那時微臣年紀小,不知好歹……”
皇帝笑,“那現在可得知好歹,待會朕親自給你涮肉,可不許吃兩口就推說飽了。”
沈湛忙道:“豈敢勞動陛下?!”
皇帝道:“這會兒就你我兩個人用膳,彆陛下陛下了,朕也好久沒聽你喊朕一聲‘六哥’了。”
沈湛含笑不語。
沒一會兒功夫,宮人端上醃好的薄切野兔肉,皇帝命諸侍皆退,不顧沈湛勸攔,親自涮了幾片,蘸了醬汁,夾給沈湛道:“嘗嘗合不合口味?若喜歡,回頭走時,讓禦廚連醬料帶兔肉,收拾幾包,給你帶回去,和……你夫人一起享用……”
皇帝說這話時,一直暗覷著沈湛神色,見在他提到“夫人”二字時,沈湛含笑的眸色微微一沉,他的心,也跟著往下一沉。
……他不是沒有假想過,萬一明郎知道了他和她的事,會有何反應……依明郎對她的愛惜珍重,他與他多年的兄弟情誼,怕是要徹底斷了,明郎狂怒之下,定會當麵質問痛斥,甚至動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那麼,是否是明郎僅僅懷疑她外麵有人,但並不知那男子是誰,如此,明郎會如何待她,可會因愛生恨,惱怒成狂,冷眼苛待……
想到此處,皇帝心裡頭小鼓急敲,但麵上神色、說話語氣,卻依然尋常,他笑著問:“……怎麼了?從早上上朝開始,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可是身體不舒服,朕讓鄭軒來給你號脈瞧瞧?”
沈湛勉強掙離那些陰暗心緒,搖了搖頭道:“微臣無事,不必勞煩鄭太醫。”
皇帝又問:“既是身體無事,可是朝事有何為難處?說來聽聽。”
沈湛接著搖頭,“並沒什
麼為難之處。”
皇帝連扯了兩問,終於可往家事上引了,他先故意往華陽大長公主身上扯道:“身體無事,工部無事,那可是家裡麵,出什麼事了?你搬去明華街與夫人獨住這麼久,朕也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姑母與你夫人相處不睦,可是近日姑母與你夫人之間,又有齟齬了?”
沈湛並不說話,隻端起手邊酒杯,一飲而儘。
……看這情狀,也不是婆媳之事,這下,皇帝的心,真真正正地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