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聖上身邊插不進眼目,如何暗探此事,緩步穿行在梅林間的馮貴妃,正暗思此事時,忽然聽到一陣環佩叮當的清脆聲響,抬頭越過重重梅枝看去,見是容華公主急急地向前走著,仲冬天氣,雙頰都因急走熱出了紅暈。
馮貴妃笑著迎上前去,“地上雪跡濕滑,公主走這麼急,小心摔著。”
若換了尋常宮嬪,容華公主懶得搭理,但因馮貴妃是皇兄心尖上的人,容華公主不得不停下急行的腳步,含笑寒暄了一句,“貴妃娘娘是在此處賞梅嗎?”
馮貴妃看她額頭都熱沁出汗了,抽出袖中帕子,邊幫她擦邊問道:“閒來無事,隨意走走而已,公主這是要去哪兒啊?”
容華公主輕|喘著氣道:“去長春宮。”
“皇後娘娘人就在宮內,丟不了,公主走路慢些,若是不小心摔了,濕了衣裳事小,要是哪兒傷著了,太後娘娘可要著急了。”
容華公主急著去長春宮,也無暇和馮貴妃多說,隻笑道一聲:“多謝貴妃娘娘關心”,即繼續前行,急切的步伐,也沒有絲毫減緩。
馮貴妃望著容華公主遠去的背影,心道,若隻是去見皇後,何必如此焦急,又著意鮮妍打扮,衣裳妝容無一不精,想來,叫容華公主念念不忘的武安侯,此刻應正在長春宮內。
馮貴妃如是想著,又想到了武安侯的那位夫人,都說武安侯夫婦十分恩愛,形影不離,皇後娘娘既傳召武安侯,那位楚國夫人想必也在長春宮內,容華公主這一去,除了吃味兒,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呢,真是個癡心到憨蠻的姑娘……
馮貴妃想著楚國夫人,一直懸縈在她心中的今夏紫宸宮落水一事,又浮上她的心頭,楚國夫人撞她入水是真,在落水後試著救她也是真,真真假假,真心難辨,但楚國夫人是皇後娘娘那邊的人,是鐵一般的事實,她與她立場相悖,在那時一口咬定了她,但聖上卻著意維護皇後娘娘,認定楚國夫人並非有意為之,令闔宮不許再議……
到底是三載少年夫妻,聖上心中對皇後留有餘情……她該感歎,聖上長情嗎……若有一日,前朝平定,聖上也看膩了她,她失去聖寵,聖上是否也能對她留有餘情……
不……她不要那樣的餘情……她要將這份獨寵緊緊握在手中……馮貴妃暗定心思,猜測聖上現下或就在某處,與那女子私會,隻是皇宮壯闊,無處去尋,但雁過留痕,正如那肩背處的淺淺抓痕,令宮中耳目留意聖上日常去向,總能發現端倪,隻盼在聖上要予那女子名分之前,就能暗中將此事斬斷,了了這樁心頭大患。
長春宮中,皇後已勸解了弟弟許久,說來說去也都是“一家人,總不能一世分過”之類,但弟弟隻是不
語,皇後最後也說倦了,想這夫妻倆,都一樣的倔脾氣,半個字也聽不進,有些著惱地捧起手邊茶盞問道:“民間有句話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你堂堂武安侯,難道真要搬離侯府一世,讓世人戳你一輩子脊梁骨不成?!”
“……母親與阿蘅水火不容”,沈湛低道,“事涉生死,這結怕是一世都解不開的,姐姐也不必再勸了。”
他索性將對春風滿月樓、貴妃落水、溫羨入獄三件事的猜測,和盤托出,皇後心中對貴妃
落水一事,亦心存疑慮,猜測母親是否事涉其中,是否存了“一箭雙雕”之念,但另外兩件,尤其是春風滿月樓之事,她還是頭次聽聞。
雖知母親性情嚴烈,但若弟弟所言為實,母親對自己的兒媳,竟能做到這種地步,皇後感到心驚之餘,望著弟弟微低著頭的沉鬱模樣,心中甚是歎憐。
一個是有生養之恩的母親,一個是珍之愛之的妻子,弟弟這樣夾在中間,確實難辦……皇後歎了一聲,擱下茶盞輕道:“……也許你當初就不該請陛下賜婚,從了母親的心,老老實實娶容華為妻,這樣母親高興,太後高興,溫家也不必被卷進來,弟妹也不必來這京中受磋磨……”
沈湛隻是垂首不語,殿內正幽靜若海時,忽聽傳報聲隨著打簾聲清亮響起,“容華公主到!”
容華公主自是為沈湛而來,儘管沈湛成親已有一年,她仍癡心未改,太後娘娘看在眼裡,心中憂慮,平素拘她在宮中,不許她私自出宮去找沈湛,容華公主平日見不到明郎表哥,今日聽說皇後娘娘召武安侯夫婦入宮赴宴,歡喜異常,精心妝扮而來,來後見那溫氏並不在長春宮中,更是高興,上前就挽拉住沈湛的手道:“明郎表哥,跟我走吧。”
沈湛自然急忙縮手,如儀向容華公主行道:“微臣該回工部了……”
容華公主也不惱他這樣避嫌的態度,背著手笑道:“母後平日常念叨著表哥,表哥卻有好久沒去向母後請安了,今日得閒入宮,若還不去陪母後說說話,是不是該罰?”
這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容華公主也自然不是想領明郎表哥去見母後,而是另有私心,隻是一旁皇後聞言笑道:“公主說的是,既然人在宮中,那就去向太後娘娘問安吧,姐姐與你同去”,輕飄飄一句話,倒將容華公主原來的心思,給攪亂了。
這廂容華公主一邊因不能與表哥獨處而悶悶不樂,一邊看著表哥又覺歡喜,皇後在旁隻當瞧不見,陪著弟弟與公主,同往慈寧宮去,那邊皇帝以為,沈湛被皇後留下說話,也說不了多久,此刻大抵已經離開皇宮,回到皇城工部了,卻不知,正如他派人“截”了夫人的離宮路般,沈湛也被他那妹妹,“截”在宮中。@無限好文,儘在五塊五毛網
仲冬淡薄的日光透灑室內,纖塵輕舞,光影寸移,溫蘅睜眼醒來時,羽睫剛動了動,就見那張熟悉的臉湊近前來,頰邊還手捂著塊冰毛巾,一雙漆亮的眸子,緊盯著她看。
溫蘅怔愣片刻,忽地意識到自己的手緊抓著他的手,忙如燙火般鬆開,皇帝不動聲色地收回那條已經僵到發麻的手臂,關切問道:“夫人感覺好些了嗎?”
他輕問了這一句,就見她剛睜開的眼,又闔上了,皇帝無奈地坐在榻邊,手捂著臉,凝看了她好一陣兒,歎了一聲,問道:“夫人今日可罵儘興了?”
她閉著眼道:“陛下是要治罪嗎?臣婦今日忤逆犯上,罪當處死,隻請陛下給臣婦一個體麵的死法,讓臣婦作為溫家女、明郎妻,乾乾淨淨地下葬。”
皇帝卻以指腹,輕拂了拂她蒼白的臉頰道:“夫人想多了,朕隻是想說,夫人若沒罵儘興,養養精神,起來再罵就是。”
她聞言睜開雙眸,眸光澄泠若雪地映著她,慢慢地吐出兩個字,“不敢。”
皇帝心道耳光都甩了,還有什麼不敢,他又歎了聲道:“朕是說真的,夫人心裡有話就說,有火就發,不要悶在心裡,憋出病來。”
……縱是將心底話都說出,縱是將他罵個狗血噴頭,這位大梁天子,聽歸聽,還是隻會按他的心意,做他想做的事……
溫蘅與他糾纏許久,也算是了解他某方麵的性情了,她也曾想過,能否在這滔天皇權下,掙出一條路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法離開京城的她,縱是攀附到他的生母——太後娘娘那裡,縱是她當初真成了太後的義女,依他這般不仁不義,怕也不在乎這虛名,仍會在人後見不得光的地方,暗中苟且,若她如今不是明郎之妻,無所顧忌的他,行事更是會隨心所欲……
皇帝看她眉眼冷凝,不知在想些什麼,隻一句話不說,又湊近前去,握著她的手,鄭重道:“朕對夫人,絕不是褻玩之心,夫人莫再自貶……”
不待他說完,她即問道:“不是玩物,那是什麼呢?”
皇帝真心道:“是朕愛慕難舍之人。”
溫蘅望著身前男子自顧動情的神色,心道,這個人,根本不懂得,愛為何物……
她倦怠地問:“陛下看重明郎嗎?”
皇帝道:“當然。”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撐著榻沿,慢慢坐起,“明郎已起疑心,陛下若還想在人前做個好君主、好兄長,就此停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