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在庭中練習射箭時,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他看,轉看過去,竟是負手站在廊下的父皇。@無限好文,儘在五塊五毛網
他手持弓箭,如儀行禮,父皇冷冷道:“握弓無力,射箭不穩,難怪無一箭能中靶心。”
說罷自他手中拿過弓箭,張弓搭箭,連射三支,三箭都正中靶心,最後一箭甚至穿透了箭靶,“奪”地一聲釘在後頭紅木上。
從前,父皇問一句,他才答一句,言辭間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逾越,可那一日,也許是長期被忽視所積攢的失落,與前幾日被摑打的委屈難受,一起堆積起來,攪得他心裡怨氣難忍,竟忍不住主動開口道:“兒臣尚且年幼,力有不足,等兒臣長大了,也可以像父皇一樣,正中靶心,射穿箭靶!”
父皇沒對他這番“宣言”加以褒貶,隻是問他,“為什麼和你五哥打架?”
他如實道:“五皇兄辱罵兒臣的母親。”
父皇淡淡看他,“就為這個?”
他梗著脖子道:“就為這個!誰也不能侮辱兒臣的母親!!”
他知道父皇有多偏愛秦貴妃所生的兩名皇子,嚷完這話,就等著再挨一巴掌,可父皇隻是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什麼,冷笑一聲,提步走了。
臨終之際,父皇又同他提起了這件事,再次問他,“怨父皇嗎?”
十三歲的他不說話,隻是心情複雜地望著龍榻上病重的男子,曾經那樣高大英武,如高山般令他仰望,如今卻被病痛折磨地身形清瘦、麵色蒼白,說話的聲音,亦是虛弱乏力。
父皇看他不回答,唇際浮起虛緲的笑意,“朕小時候也被父皇打過,後來,也登上了帝位。”
啞聲說了這一句後,父皇不再看他,隻輕道:“下去吧,請你母妃進來。”
他垂首恭聲道“是”,將走時,又聽父皇低低說了一句,“好好孝順你的母親,她是柔善之人,不該經受任何風浪,你要儘心侍親,保她餘生,安樂無憂。”
父皇駕崩,母後成為太後,他成了大梁朝新的江山之主,登基那一天,他身穿帝袍,端坐金鑾寶座,高高在上地看著以老武安侯和裴相為首的眾臣,朝他三叩九拜時,心中一瞬間似乎想到很多,史書上曆朝曆代的權勢鬥爭,父皇臨終所說的“心狠位穩、不拘小節”,心海在那一刻似如浪潮翻湧不停,但又像是風煙掠過,什麼也沒有落在心底,隻是將目光看向了殿中的明郎。
按製,也隻是十三歲少年的明郎,並非朝臣,無品在身,不該來這金鑾殿上,但他為他破例,特地準他與眾臣一同參拜,隻因昨夜,他們已經約好,此生君臣一心,共守大梁江山。
父皇臨終前看他的目光,也許真的隱含著失望,他也的確不夠心狠,這幾年來,一直循序漸進,平和地打壓華陽大長公主的勢力,一點點地褫奪她手中的權勢,而不是大刀闊斧地雷厲風行,弄到不見血無法收場的地步。
他不能將武安侯府血淋淋地連根拔起,為了明郎,為了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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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的這份心,明郎明白,正如明郎當初自請外放,其實是在向他表明,雖為人子,但並不與生母華陽大長公主同一戰線,他也明白一樣。
他與明郎之間,彼此信任,許多事無需多說,心照不宣,隻有一件事,明郎被瞞在鼓中,也隻有這一件,他對不住明郎,每每想起,總有無儘愧疚上湧,但伴隨這愧疚
上湧的,是無法壓製的情意,愈是克製,愈是洶湧。
如何是好……
朝堂之事,他可以設法尋個折中之道,可是個人私情,滿得要溢,隻能進退,如何折中?!
溫蘅,沈湛,這兩個名字,如在天平兩端,若說原先他還自以為天平在他心中是對等相平的,如今的皇帝,已能感受到,天平在往何處傾斜……
這趨勢太過危險,若任之發展下去,他會不受控地做出些什麼來,皇帝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