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被他輕按住的肩頭輕輕地顫|抖著,幽深的眸光微微閃爍,像暗海中浮曳的一點星光,隻零星曳閃須臾,便深深沉入了黑暗之中,留下漆黑一片。
她緊抿著唇,闔上絕望的眸光,伸手將他推開,以一個嬰孩般自我保護的方式,微蜷著身體,朝榻裡臥去。
皇帝望著那靜默無聲的背影,心海的激湧潮瀾,漸漸平息,醞釀成更為深重的情意,沉在心底。
……來日方長,不破不立,忘記一個舊人、一段舊情的最好方法,便是開啟一段新的,明澈慧透如她,會明白的……
……她在他的身邊,她的身邊,也隻有他一名男子,有他這個皇帝在,天下間再無旁的男子,可親近於她,她會看到他的,她也隻能看到他,她和他之間,還有孩子,孩子也最是讓人心軟,終有一日,終有一日她會願意正眼看他,借他來擺脫對明郎那份絕望的愛的……
……他不介意她隻是利用他來忘懷上一段情愛婚姻,他願意給她利用,隻是他心底關於父皇的猜想,永不能讓她得知,若一切猜想為真,他與明郎對她來說,就同樣是隔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後,她怎可能接納他半分,連利用也不會……
……她不會知道的……不會……永遠不會……
皇帝垂下凝注的目光,拿起擱在榻邊的拭發毛巾,除鞋上榻,曲腿坐在她的身後,捧著她的烏漆長發,慢慢地無聲擦拭著。
淅淅瀝瀝的夜雨聲,敲打著殿外青翠芭蕉,沙沙如春蠶吐絲,靜得安寧,無聲的寂謐,不知如殿簷落雨,緩緩淌逝多久,一直背身靜默的溫蘅,忽地身子微微一顫,似輕發出吃痛的抽氣聲。
皇帝以為自己不小心拽著了她的發絲、弄疼了她,忙鬆開了捧著的如綢長發,手忙腳亂地告歉,“對不起,對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他邊道歉邊探頭覷看她的神色,見她緊咬著唇、眉尖蹙起、臉色也有點發白,像是真疼得厲害了,更是慌張抱歉、手足無措,連聲問道:“拽……拽著哪裡了?朕幫你揉揉……”
她卻沒有給他指看被拽之處,兩隻纖白的手,都似因吃痛,而用力地握蜷著,皇帝忽地意識到不是頭發的問題,是她身體正在痛苦難受,這樣一想,明白過來,更是慌張著急,忙問:“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是哪裡難受?”
她仍是緊咬著唇不說話,似已痛得發不出聲來,驚急交加的皇帝,目光垂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心中一凜,背後冷汗淋漓直下,手|撫著她的肩臂,顫著聲道:“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孩子也不會有事的……朕……朕去找太醫……這就去找太醫!!”
被嚇到的皇帝,心神懼顫地重重吻了她臉頰幾下,慌慌張張地就要下榻喊人,連鞋都顧不得穿,赤足下地,就要邊往殿門處跑,邊揚聲喚侍時,聽得她在背後,忍著痛意,發出輕微的聲音道:“是小腿……抽筋了……”
皇帝一愣,想起來鄭太醫曾經說過,若飲食調理不足,孕婦到五個月左右時,夜裡雙腿偶會痙攣,她如今用膳,雖不再如之前幾粒米、幾粒米地進用,但也並不多,膳時常常吃上半碗便說飽了,不管他怎麼勸,都不肯再多進,以至快五個月身孕的人了,夜裡抱起來還是輕得令人心驚,自是鄭太醫所說的調理不足……
望著她忍痛抽氣的僵直背影,皇帝心疼又擔憂,忙叫內侍捧了熱水毛巾送來,親擰擠了一道,抓著上榻急問:“是那條腿疼?”
她忍疼的聲音,輕細地像一觸即斷的絲線,“……右……”
皇帝立在她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將她
右邊小腿處的衣物,向上挽去,邊挽邊看她神色,動作極輕極柔,生怕觸到了她的痛處,如此儘量輕柔且快地將衣物挽至膝處,又立拿手邊的熱毛巾輕輕敷上,邊敷邊順著那條令她抽痛的筋脈,輕輕地為她按摩小腿,口中關切問道:“這樣好些了沒有?還疼得厲害嗎?”
她緊蜷著的手,隨著他輕柔的熱敷按摩,稍稍放開了些,皇帝看她臉色也沒那麼白了,心裡也鬆快了些,又輕著手勁兒敷摩了一陣,看毛巾沒那麼熱乎了,命人重新擰擠一道新的來。
他剛開口吩咐,就聽她輕輕地道:“不用了,沒有那麼疼了……”
皇帝道:“再熱敷按摩會兒吧,要是睡著了又突然抽痛起來,那該更難受了,你若困倦了,闔眼睡就是,朕給你敷摩,動作輕輕的,不會打擾你好眠的。”
他說著從內侍手中接過熱毛巾,命諸侍熄燈退下,仍是坐在淡光柔攏的昏暗榻帳內,堅持繼續為她熱敷按摩,她也沒有再說什麼,依然背身側臥著,沉靜如海的幽殿內,銅漏滴響,混著殿外越來越低的淅瀝雨聲,沙沙打窗,催人入夢。
榻邊羽紗宮燈內的流灩紅燭,悄悄結爆了一朵燈花,皇帝探頭看她已經睡去,輕輕地放下她右膝處的衣物,將手上的毛巾擱在榻幾上,解下金鉤,放落輕柔如水的兩道梅梢月紋帳幔,合攏嚴密,不叫一絲冷氣侵入,再轉身揚扯了榻上的絲棉薄被,蓋在她和他身上,躺睡在她的身後,近前貼身,輕輕地將她攏在懷中。
皇帝抵在她的肩處,手牽著她一隻手,與她一同輕覆在她隆起的腹部,那裡,藏著他們的孩子,一個珍貴的小小生命,再過四五個月,就會平平安安地來到這人世間,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在他|她父母親的關愛下,康健快樂、無憂無慮地長大。
……這個孩子,不會有他|她父親那樣艱難沉重的童年,也不會像他|她的母親,身世飄搖,處境艱險,他|她會被捧在掌心,被嗬護著平安無憂地長大,父愛、母愛,他|她該享有的,一點也不會缺少,若是男孩,他要親自教他四書五經、騎射武藝,他要手把手地培養出下一代大梁江山繼承人,若是女孩,他要她成為天下間最尊貴的小公主,成為整個大梁朝的掌上明珠,一生一世,喜樂榮寵無限,不知悲艱。
……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
皇帝在心底悠悠想了許久,唇際浮起笑意,悄悄靠她更近,輕嗅著她發間淡淡的薔薇香氣,心裡麵,也像浮起薔薇花香,將那些低沉暗湧的不安心緒,暫都壓了下去,隻留一片清靜安寧。
……男孩兒女孩兒都好,他與她都還年輕,這一生的相伴相守,還很長遠,許會在未來某日,兒女雙全的……
微雨的寧靜夏夜,世人皆已沉入夢鄉,獨皇帝因心懷期冀,越想越是精神,遲遲未睡,他微彎著唇,偷偷輕吻了吻懷中女子的臉頰,被中雙足亦悄悄與她纖足相抵,如此良夜,此情此境,正是“抵足聽雨而眠”,皇帝心中湧漫起小小的滿足,與溫蘅十指相扣,含笑睡去。
這一睡,便直至天色微明,做著美夢的皇帝,迷迷糊糊醒轉,下意識欲將懷中女子抱得更緊,卻伸手撲了個空,登時睜大眼睛驚醒,見懷中空空、榻裡無人,騰地坐起身來,既驚且憂地欲下榻去尋,剛一側身,就見溫蘅坐在鏡台前,手執一柄金梳,無聲地
梳著如緞漆發。
幾已懸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了腹中,皇帝暗舒了一口氣,下榻趿鞋近前,將鏡台旁的那株十八枝鎏金燈樹,多燃亮了幾盞,走至她的身後,撫握住她的手,拿過那柄金梳道:“朕幫夫人梳吧。”
他持梳輕蘸了蘸台上琉璃匣裡的香花清露,捧著她的烏漆長發,慢慢地梳著,將亮未亮的天色裡,燈樹暈黃的柔光,令映在鏡中的年輕男子身影,有幾分模糊不明,溫蘅靜靜地望著鏡中那不甚清晰的人影,
忽地想起,她出嫁那一日的清晨,也是這樣將明的天色,哥哥走進她的閨房中,代替病逝的母親,手捧著她的長發,一邊輕梳,一邊輕吟送嫁的《白首歌》……
……一梳到尾,舉案齊眉,二梳到尾,比翼雙飛……聲聲言猶在耳,都是虛妄,她曾為著這“舉案齊眉”“比翼雙飛”的美夢,離開青州琴川,離開家之所在,一腳踏入了京城這座修羅場,再不能回頭,如今回首看去,悔恨割心,垂手失去了一切,連原先擁有的家人,都不能再如往昔朝夕相見,哥哥……父親……她好想他們……想見,卻又不能……
緲茫的晨光中,溫蘅心思暗沉,而輕梳著她長發的皇帝,心裡頭卻泛著絲絲甜甜的歡喜,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要和她分享,嗓音輕快地含笑道:
“昨天夜裡,朕做了一個夢,夢見你生了一個男孩兒,朕剛把兒子抱在懷裡呢,產婆又抱來一個,說你又生了一個女孩兒,朕真是高興地合不攏嘴了,左邊抱兒子,右邊抱女兒,親親這個,親親那個,感覺都疼不過來了時,夢裡一眨眼,孩子就在我們的懷裡長大了,會說話會走路,男孩俊極了,女孩兒也可愛極了,一個比一個聰慧伶俐,我們帶著他們一起捏雪人,一起放風箏,春夏秋冬,天天都在一起……”
他絮絮地將美夢情形,事無巨細地說與她聽,在她並無回應的沉默中,從梳發簪冠到盥洗更衣到進用早膳,還沒說完,好像真要將這夢,講上一生一世那樣長遠,直到來請平安脈的鄭太醫經稟入殿,才打住這話頭,告訴他昨夜夫人小腿抽筋一事,問鄭太醫如何是好。
鄭太醫回道:“此乃孕期調理不足之故,請夫人平日裡多吃乳酪,多曬太陽,如此,便會少犯。”
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雨,淅淅瀝瀝落了大半夜,今日正是清風送爽,陽光落在身上也不悶熱的,皇帝聽鄭太醫如此說,便在早膳後勸溫蘅出去走走、曬曬太陽,他陪著她,一邊繼續說著昨夜美夢,一邊漸走至牡丹亭附近時,聽到前方傳來銀鈴般清脆的女孩兒笑聲,抬眼看去,見是惠妃在帶著陸崢的女兒放風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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