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眼望著老淚縱橫的父親,哽聲問他阿蘅為何不回家,溫羨心如刀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些時日以來,他暗中負責統領著查清定國公府謀逆之事,幾是廢寢忘食地投身於此,肩負的擔子重如泰山,麵對的重重困難,亦是重如泰山,儘管有那道密文在手,可密文上所指引的查案方向,在這二十年的漫長時間裡,幾被華陽大長公主徹底抹殺殆儘,每每循著蛛絲馬跡,順查到新的線索,為阿蘅尋查到一線生機,最終總是會斷在某處,戛然而止。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懸在阿蘅頭頂的鍘刀,一日日地向下沉落,憂灼攻心的溫羨,已是壓力極大,再想到人在深宮的阿蘅,乍然驚知自己的殘酷身世,知道她深愛的明郎與她隔有不共戴天的家仇,如此重重打擊之下,還得日日夜夜地麵對欺她辱她的聖上,還得懷著她深恨著的人的孩子,借這孩子暫保性命,心裡頭該是何等痛苦煎熬,便越發深恨自己無能。
內外重壓之下,心弦緊|繃的溫羨,每日裡不管內心滔瀾如何沸灼,人前卻都還得裝作無事,壓下所有痛苦憂灼的情緒,一個人強忍強撐。
他原已隻身撐了許久、忍了許久,可今夜,連日來寄予的厚望,又瞬間化為泡影,父親的突然走失,也叫他驚急交加、心神震蕩,一而再的劇烈刺激之後,現下父親又因在家中找不到阿蘅,情緒徹底崩潰,像個孩子坐在地上痛哭,問他阿蘅為什麼不回家,溫羨望著傷心流淚的父親,那根緊|繃的心弦,也似要一觸即斷,拚命壓抑的痛苦憂灼,隨著父親的眼淚不斷上湧,人也像是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緊抿住輕|顫不已的唇,沉下眸光,用力地將父親抱在懷中。
傷心的溫父,伏在兒子肩頭流淚了好一會兒,忽地感覺到兒子的身體,也在輕輕地顫|抖著,他怔怔抬首看去,見兒子的雙眸也已紅了,啞聲問道:“……慕安,你哭了嗎?”
“……沒有”,溫羨微垂眼簾,邊幫父親拭淚,邊極力安慰道,“阿蘅她現在有事不方便回家,等過一段時間,事情處理完了,她就會回來了,還會帶著孩子回來,父親您要好好吃飯,好好吃藥,身體康健地等著她回來,不然阿蘅和孩子回來,看見您瘦了、病了,會傷心的……”
溫父被兒子勸得漸漸停了眼淚,他邊用手背抹乾淚意,邊在兒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抽抽噎噎道:“你說得對,我……吃飯,我……我自己親手學做兔兒燈,等阿蘅回來給她……”
“……阿蘅看見您親手做的兔兒燈,一定會喜歡的”,溫羨安慰著將父親送入膳室,命家中仆從伺|候父親洗手淨麵、預備用膳,而後欲走回待客的花廳,卻見陸崢就負手站在不遠處,想是將方才之事,都看在了眼裡。
溫羨暗暗收斂了複雜的心緒,含愧上前道:“叫小陸將軍見笑了。”
陸崢道:“溫大人何來‘見笑’一說,我隻看到父女情深,心中甚是感動。”
溫羨以待客之道請陸崢留下一起用膳,陸崢卻道府中已備下晚膳、改日再來叨擾,溫羨摸不清陸崢不久前在廳中那句“陛下器重、公事繁忙”,究竟是無意還是有心,聽陸崢說要走,遂借著出門相送,於閒談中試探著道:“將軍先前為救阿蘅負傷,今日又將走失的家父,親送回府,一再於我溫家有恩,在下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
陸崢聞言淡笑著道:“談‘恩’字便太重了,都隻是舉手之勞而已,溫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將軍高義,在下敬服”,溫羨亦笑道,“其實早在在下還是一介白衣書生時,就已聞聽將軍沙場威名,心生神往,陰岐山一站,將軍與令尊擊退蠻族,聲名大振,一時間大梁上下無人不知,陸氏父子,乃國之棟梁,忠肝義膽,鎮衛河山。”
陸崢道:“喪家之犬得明君信任重用,一洗舊辱,重振家風,自得感恩戴德,為陛下江山,披肝瀝膽,死而後已。”
溫羨見陸崢竟自己說出“喪家之犬”這四個字來,且神色平淡,語氣尋常,不由微微一怔。
他二人已走至青蓮巷巷口,月色之下,陸崢翻身上馬,手勒韁繩,朝溫羨道:“溫大人是年輕朝臣中的佼佼者,又深得陛下器重,我早有意深交,卻因你我無朝事共擔,不得機會,如今因為令妹與令尊之事,我與溫大人,也算是結下機緣,還望日後多多走動,我無事時上門叨擾拜訪時,溫大人不要嫌煩才好。”
“豈敢”,溫羨笑著道,“將軍肯來鄙宅,在下蓬蓽生輝,深感榮幸。”
“亦是我的榮幸”,馬上的陸崢微微一笑,“之前還曾想過,能否有幸喚溫大人一聲舅兄,卻不想,世事驚變至此,但,人世無常,緣分就如天上流雲,時散時聚,今日雖一時散了,但也許來日,還有相聚之機,我也還有機會,與溫大人,做一家人。”
陸崢說得這般直白,驚怔的溫羨,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又見陸崢執著韁繩、輕歎著道:“我對令妹,確是赤誠一片,令妹如今雖有聖上與龍裔庇佑,但也不過是略掙了四五個月的生機,這些時日以來,我一直在暗思該如何破除令妹生死困境,可思來想去,卻苦無良策,溫大人若有辦法,我願從旁鼎力相助,擔以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