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中啞然失笑片刻,念及等在絳雪軒的明郎,沉重的心事,立又壓上了心頭,他再看了溫蘅一眼,登輦離去,在前往絳雪軒的一路上,都在想見著明郎,該說什麼,要說什麼,可等真見著了,看明郎麵無表情地朝他如儀叩拜,卻又是不知該說什麼。
……說什麼,都回不到過去,說什麼,明郎心中的怨恨,都無法徹底消除,他做下那等事情,也不敢奢望能與明郎和解如初,他隻怕那夢境成真,他和明郎約好了,要年老落牙了時,再比拚誰抿吃葡萄吃的快,要白發蒼蒼時,一起坐看大梁太平江山……
皇帝抬手親扶明郎起身,明郎並沒有避讓,隻是身上的秋衣微涼,觸在手裡,沒有半點溫度。
皇帝想,一旦定國公府謀逆案被查明為冤,炮製冤案的華陽大長公主,就將是死路一條,明郎知道此事嗎……他若知道,他會怎麼做,他會在溫蘅、在他母親的性命、在他武安侯府的世代榮光中,怎麼選……
……其實沒得選,這冤案,他定是要翻的,事已至此,他沒得選,明郎更是沒得選,他們隻能被時勢裹挾著向前,預想著到塵埃落定的那一日,會是何等光景,卻又無法改變……
滿桌佳肴幾無人動,隻是貯滿佳釀的酒壺,在淅瀝的雨聲中,漸漸空了,又一杯涼酒入腹,皇帝低道:“明郎,朕望你長命百歲。”
明郎似聽得微微一怔,但仍是未說什麼,隻是恭聲道:“微臣多謝陛下關心。”
秋雨不絕,靜軒沉寂,入口的清醇美酒,也像是苦的澀的,皇帝微啞著嗓子,正欲再度啟齒,忽聽軒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不多時,侍守在外的趙東林打簾入內,滿麵惶急,“陛下,楚國夫人要生了!!”
皇帝驚得站起,“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趙東林急道:“侍女報說夫人突然早產,瞧著情形極壞,產婆也說夫人本就體虛,如今又突然早產,怕是和龍裔,都會有危險……”
玉瓷碗碟被倉皇離去的身影,拂帶落桌,聲音尖刺地摔得一地狼藉,皇帝急走出軒,也不待侍從打傘,即衝跑入了秋夜冷雨中,他心神欲裂地想著離去前所見的明窗清影,驚怕到了極處,一路發足狂奔,心驚膽戰地急跑回建章宮,看殿內人影幢幢,似個個慌亂無比,更是驚惶。
……不能亂……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是她的丈夫,他不能亂……她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家人,是要長長久久的……
皇帝強忍住徹骨的驚懼,急走入寢殿,在看到榻上的溫蘅痛到緊咬著唇、麵色蒼白如紙的一瞬間,所有強裝的鎮定,立刻潰不成堤,臉色也慘白如紙一般,倉皇上前,緊握住她的手道:“朕在這裡,朕在這裡,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然而臨產的溫蘅,痛到渾身汗下、心神恍惚,根本不知身邊有何人、在說什麼,一陣陣劇烈的痛意猛襲後,她像是被冰冷
的潮水推入了深淵中,意識越發模糊,連疼痛都似漸漸離她遠去了,隻想沉在那片深淵裡,就此睡去,不複醒來。
產婆看楚國夫人暈過去了,急讓人取針來要紮夫人指腹,十指連心,皇帝見狀破口大罵,產婆急跪地道:“奴婢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傷害夫人半分,奴婢隻是想讓夫人清醒,若是夫人一直暈厥,無力生產,那不僅龍裔難保,夫人怕也會醒不過來了!”
皇帝聽得越發心驚,他看了看那冰冷尖細的寒針,猶
是不忍,趴在榻邊,急在溫蘅耳邊高喚“夫人”“阿蘅”,如此看她仍是不醒,越發驚惶,緊攥著她的手,急到語無倫次,一時道“夫人快醒醒,朕和夫人約好要一世長久的”,一時道“隻當是為了薛家,為了薛家醒過來好不好”,一時道“夫人不能拋下朕,夫人若還恨朕怨朕,那必得好好活著,才能折騰朕一輩子”,如此顛三倒四地高聲急說著,終見溫蘅烏睫微|顫,似要醒來。
溫蘅原似在混沌中沉沉浮浮,無儘的倦意,似要她就此沉入淵底睡去,遠離塵世間一切苦痛,就此平靜深眠,可心底,又另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著她,一直在告訴她不能睡去,不能睡去……
……是誰……是誰在喚她……
她像是想喊一個人的名字,可微張開口,卻又不知道是要喊誰,她掙紮著去想,人也在深淵中掙紮著上浮,在將見天光時,一個激靈,忽地醒覺,喚她的人,正是她自己,她是溫蘅,也是薛蘅,她不能睡,不能睡!
皇帝緊盯著溫蘅微|顫的烏睫,見她掙紮著睜開雙眼,大喜過望,緊攥著她的手,重重地吻了幾下,產婆等自也大喜,大喜之餘,請聖上出去。
皇帝想要一直守在溫蘅身邊,不管產婆們如何相勸,都不肯離開時,見溫蘅忍痛朝他看來,唇齒微動,似是說了什麼。
皇帝沒聽清楚,急貼到她麵前問道:“夫人說什麼?”
下一刻,氣弱而冷厲的“滾開”兩個字,重重地砸了過來。
皇帝似被這兩個字砸暈乎了,怔怔坐直問:“……夫人說什麼?”
一旁的產婆訥訥須臾,結結巴巴道:“……夫人……夫人請陛下離開……”
溫蘅人一醒來,即被徹骨的痛意襲卷,她需忍受疼痛、集中精力生下孩子,哪忍得了皇帝在旁這般唧唧歪歪,見他還緊攥著她的手,像隻呆頭鵝一般賴坐在榻邊不走,心裡更是煩不勝煩,又咬著牙道:“滾!”
皇帝立馬乖乖鬆手站起,卻也未離開,一直在旁不遠處,探著頭站看著,將這一夜,過得提心吊膽,煎熬無比。
身上為雨打濕的衣裳,一直貼穿未換,可憂急的皇帝,哪兒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不適,他的心,全被溫蘅和孩子給占滿了,每聽到溫蘅一聲痛呼,就像是有刀子,在他心口用力地剮了一下,一時急得來回踱步,一時怕得僵站不動,枉為九五至尊,一整夜都隻能乾著急,一點忙也幫不上,隻能在心中向滿天神佛祈佑,祈佑她們母子平平安安。
這一夜,真似如年,好在最後,煎熬終於過去,天將黎明時,淅瀝落了一夜的秋雨停了,寢殿內,也終於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皇帝心中的重石終於落下,感謝滿天神佛地急走上前,一邊拿毛巾為溫蘅拭汗,一邊探看產婆們動作輕柔地將嬰兒清洗乾淨,包入繈褓抱近前道:“恭喜陛下,恭喜夫人,是個康健的小皇子!”
按理皇帝此時該重賞眾侍,博個喜慶意頭,可他喜得唇顫,話都說不全乎,望著繈褓中哭啼的男孩,想要將他抱起,但竟又有些不敢,直到聽榻上的溫蘅虛弱地說“給我看看”時,才鼓足勇氣,伸出雙臂。
懷中小小的孩子,竟似比江山還重,皇帝小心翼翼地將他抱放在溫蘅身邊,看她輕握住孩子的小手,眼淚如珠落下的同時,唇際微彎,綻放了自驚知身世以來的第一抹笑意。
<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可能有讀者因為生的是男孩,就覺得走向結局是常規的那種,但不是_(:з」∠)_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縹緲2個;左右媽咪、弱魚、beryl千夜、果寶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雅軒70瓶;雪夜吃草莓30瓶;青衣22瓶;beryl千夜10瓶;天南客5瓶;口嫌體正直、263349343瓶;陸瑤、小韻子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