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寂(1 / 2)

臣妻 阮阮阮煙羅 6147 字 9個月前

從前, 隻要與薛貴妃娘娘有關的折報,被遞送至禦前, 聖上定都會搶在朝事折子之前,趕緊先打開來看上一眼, 如此才能心安, 否則無論在做何事, 都會有些心浮氣躁,難以集中精神。

時間一長,他這揣透聖心的禦前總管,每每在為聖上整理奏折時, 都會將可能與薛貴妃娘娘有關的折報, 放在眾折最上,在今日,看到有溫太傅派人快馬呈送至京的折報時,自然一如舊例,將之放在了最上麵, 暗想著等聖上看到與薛貴妃娘娘有關的消息時, 定會龍顏歡悅。

但, 出乎他意料的是,坐定在禦案後的聖上, 在看到溫太傅呈上的折報時,麵上並無半點欣喜期待,沉定如山,默默靜望片刻, 即將之拿放至一邊,直至將今日的折子,一道道全部批看完,都沒有打開溫太傅的那道折報,看上一眼。

趙東林對此異狀,心中真是納罕至極,他知道聖上近來心緒有異,雖看似表麵如常,與從前沒什麼不同,但他這隨侍多年的近侍,能感覺到聖上有些不對,直覺聖上這如常,好像太過如常、刻意如常。

隻他以為,這令他直覺不對的感覺,是因聖上思等薛貴妃娘娘的緣故,遂想著有薛貴妃娘娘的消息傳來,聖上應會急著知曉,以此稍解相思之苦才是,沒想到,聖上會對溫太傅那道應有貴妃娘娘之事的折報,完全視若無睹,就那般將之擱放在案角,眼裡就像看不見般,每日裡照常坐在禦案後批折擬旨,但就是從不拿起那道折報,打開細看。

沒幾日,溫太傅的那道折報上,又添了一兩道,那是聖上布在各地探事的眼線所呈,同樣來自青州琴川,聖上也依然一反常態地並不翻看,同那道溫太傅的折報一般,將之扔在案角,每日視若無睹,從不打開。

除了在這兩件事上,真真一反常態,極不尋常外,聖上平日言止,也真和從前沒什麼兩樣,每日上朝批折、處理政事時,依然是英明睿智的大梁天子,在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麵前,也依然是一位慈愛有加的好父親。

日常閒暇時候,聖上大都陪著兩位殿下,不僅親教文武之事,常帶著兩位殿下射箭騎馬,教授兩位殿下學業功課,對兩位殿下的日常生活,也是關心至極,可謂是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與當年先帝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天下,常看得他趙東林都感動不已,暗在心中感歎,放眼世上,應該沒有比聖上更好的父親了,這也真是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的福氣。

但這福氣再大,對孩子們來說,父親再好,也是不夠的,他們同時也需要母親的陪伴和關懷。

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常問聖上,母妃何時歸來,每每這時,聖上總是含笑答道:“快了,不要著急,你們的母妃,熱愛故鄉琴川,想在那裡多住些時日,我們不要催她,讓她安心地在從前的家裡住久一些。”

聖上總是笑對兩個孩子道:“我們耐心等著,等著等著,她就回來了,回到我們這個家來了,一定會回來的。”

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都很懂事,不再催問,強忍思念,每日默默等待,隻是等來等去,都等不到,漸時日推移,有消息傳出,他趙東林心知,等不到了,幾乎天下人都知道,再等不到了。

他不知道,這天下人裡,包不包括大梁朝的天下之主。

禦案案角的折報,依然從未被打開,聖上似乎什麼消息也聽不到,依然日日如常,隻在冬日落雪,溫太傅攜父歸京,前來覲見聖上時,微有不悅,語含斥意地問道:“你回來做什麼?!”

不待溫太傅回稟,聖上即已低下頭去,邊批閱奏折,邊直接道:“你回琴川去吧,朕說過,允你陪留在琴川,去吧。”

溫太傅並不離開,無言地望了聖上片刻,仍是啟齒,“臣妹……”

這兩個字有如火星點著了炮仗,聖上立時勃然大怒,禦案上的奏折硯筆等物,全在這股滔天怒氣下,被用力拂掃到溫太傅身前身上,砸斷了他的話,聖上逼視溫太傅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冷,雙眸有若冰寒的尖刀,幾能在溫太傅麵上剜出兩個血窟窿來,咬牙迸出的兩個字,亦是森寒無比,“住口!!”

聖上神色猙獰地幾能弑人,“滾回你的琴川去!朕命你現在就回去!!”

沉默片刻的溫太傅,仍是彎下僵硬的身體,朝地磕首,一字字道:“今夏蒲月十七夜,臣妹……”

嗆然響起的,是聖上的拔劍之聲,趙東林從未見過聖上如此發狂失控,忙眼疾手快地在後拉住,在此利刃指頸的焦灼形勢下,跪地伏首的溫太傅,仍如磐石一動不動,嗓音平穩無波,似殿窗外飄飛的大雪,寒涼無溫地道出了這世上最為可怕的消息:“……臣妹病歿。”

一瞬間,所有的滔天怒火、發狂氣力,都隨著這簡短的四個字,被抽空殆儘,原先似如野獸猙獰、勸拉不住的聖上,整個人,似連魂魄都已被抽空,失魂落魄,所站著的,隻是一具無主的軀殼,雙眸暗漆無光,有如黑洞,手臂失力垂下,像再攥拿不住世上任何物事,長劍摔地的鏗然聲響中,殿外大雪無聲紛飛,天地慘白空茫,那樣的肅殺凜寒,像是長冬無儘,再也等不到來年春日花開。

縱是不聽不看、隻當不知,離去的人,也再不會歸來,就是等上一生,也是徒勞,七日之後,薛貴妃娘娘病逝之事,正式昭告天下,原已人人隱有聽聞的傳言,終是落在了明麵,兩位殿下先前或也有聽到一些傳聞,但怎肯去信這可怕之事,仍是抱著希望守等,直至見到唯有舅舅與外祖父歸來,才知廣陵一彆,他們的母親,那般殷殷叮囑,似要將一世之事,都囑托完全,是在與他們做一生之彆。

原因世事風霜摧折、長久抑鬱難解,身心皆曾遭受重創的薛貴妃娘娘,雖經多年細心調養,但仍身體虛弱於常人,在離宮遠行的三年旅程中,不幸染有絕疾,藥石無醫,選在人生的最後時候,回到故土,享受最後的安寧時光,而非絕望地浸在無望的針藥之中,在仲夏之夜,平靜病逝於琴川家宅,其養兄溫羨,遵其遺願,將薛貴妃娘娘,葬在她養母的身旁,落葉歸根,曾經在母親的嗬護下,快樂無憂歡笑的小女孩,在這一世之儘,終是含笑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在這短短七日裡,沉默不言的聖上,有如老了十歲,七日之後,聖上追封薛貴妃娘娘為大梁皇後,諡號永安,並命建皇後衣冠陵,等與崩後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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