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渣掉了滿身,陳妄抬起頭來,眯眼,模糊瞥見那輛同樣翻了的白色皮卡駕駛座車門被打開,然後從裡麵艱難地爬出來一個人。
目測一米七出頭,身量普通,短發,穿一件藍色polo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車門被卡住,陳妄撐著車窗框從駕駛座裡麵脫出來,側身用手肘徹底擊碎前擋風玻璃,手伸出來抓住車的前支柱長腿一跨,動作乾淨利落地翻出車外,撒手落地。
與此同時那人已經跑到了街口,一輛黑色轎車從路口衝出來猛刹在麵前,車門彈開,那人一閃,汽車絕塵而去。
陳妄麵無表情站著,粘稠潮濕的某種液體順著額頭向下淌,殺過眼睛,順著挺直的鼻梁滴落。
剛剛那一下衝擊巨大,這會兒到耳膜還嗡嗡地響,眼前的路燈和地麵都像是在跟著晃動。
陳妄側身,靠著車頭緩了幾秒,心念微動,忽然毫無預兆抬起頭來,看向眼前那輛翻倒的皮卡。
他緩慢地直起身來,盯著直直看了幾秒,眸光倏地一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率先動了。
幾秒鐘後,白色皮卡爆炸,巨大的火光掀起氣流和灼人熱浪,伴隨著爆炸聲轟的一聲在耳邊炸開。
陳妄當時的念頭隻有一個。
還好已經把她送回家了-
晚上十一點,警察局大廳,陸之州沉著臉大步走進來。
陳妄靠坐在塑料椅子裡,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沒動。
一個穿著警服的迎上去,陸之州神情嚴肅,兩人低聲說了一會兒,陸之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朝陳妄走過來,半蹲下:“怎麼樣?”
“沒看見臉,很普通,”陳妄長腿伸著,嗓音嘶啞,“就那種一百個人裡八十個看起來都那樣的普通。”
陸之州擰著眉:“我是問你怎麼樣!”
“沒事兒,”陳妄懶散說,“我說怎麼這麼急著跑也沒補個刀,鬨了半天車裡備好了。”
陸之州最見不得他這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壓著火上上下下掃了他一遍,除了一些傷口已經做了簡單處理,人看起來確實沒什麼大事。
陸之州深吸口氣,倏地站起來,垂眼看著他:“陳妄,多餘的話我不想說,你明白我什麼意思,這半夜三更黑燈瞎火的你自己瞎出去跑什麼?掃街?”
“九點,”陳妄覺得有必要矯正一下他對半夜三更的定義,又回憶了一下孟嬰寧那條微信發過來的時間,補充,“還不到。”
陸之州:“你自己去那邊乾什麼去了?”
陳妄笑了笑:“過了啊陸隊,我是還不能出門了?我怎麼知道這什麼時候會找過來?”
陸之州沒說話。
陳妄唇邊的笑緩慢地收了,眸色很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有人拿著把刀來,我自己上趕著往刀尖兒上送?”他淡聲說,“我還不至於。”
他說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半晌,陸之州忽然肩膀一塌,走到他旁邊坐下,有些疲憊地說:“等會兒送你去醫院看看,以防萬一,保守一百來克TNT,車都他媽快炸光了,也虧你當時能反應過來,陳隊真是寶刀未老。”
陳妄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地說:“是啊,牛逼麼。”
“……”
陸之州被他氣笑了:“牛逼。”
陸之州服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摸出盒煙,遞給他一根,自己也抽了一根出來。
兩個大齡單身老男人深夜將近十二點,坐在警局角落裡沉默著,憂鬱地吞雲吐霧,其中一個一身血窟窿才剛堵住。
吐了一會兒,陳妄忽然說:“孟嬰寧電話,有麼?”
他這個問題和今晚發生的事情以及剛剛討論的話題跨度都有點過大,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陸之州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有,怎麼了?”
陳妄指間夾著煙,垂手:“給她打個電話。”
陸之州:“……”
陸之州瞪著他:“陳妄你是不是有病,半夜了,你一男人沒事淩晨十二點,給人家小姑娘打什麼電話?”
“那條街,孟嬰寧家門口,”陳妄說,“我今天晚上是送她回去。”
不太放心。
陸之州明白過來:“你是怕她……”
陳妄沒說話。
陸之州掏出手機來,調出孟嬰寧的電話號碼,遞給他。
陳妄看了一眼:“你打,不用說彆的,她沒事兒就行。”
“……我他媽?”陸之州壓著嗓子,一言難儘地看著他,“為什麼我打?”
陳妄把煙掐了,懶洋洋地說:“你不是說了麼,我一男的,半夜給小姑娘打電話,不合適。”
“……”
陸之州心道我他媽難道就是個女的?我打就合適了?
你自己放心不下,為什麼要我遭受這種折磨?
陸之州看了一眼男人此時渾身是血慘不忍睹讓人想垂淚的造型,這口氣還是忍下來了,電話撥過去,按了免提,手機舉到兩人麵前。
剛按下去,動作一頓。
聽著那邊還沒接起來的忙音,陸之州又有難處了,匆忙低聲問:“這都幾點了?人肯定都睡了,我找個什麼理由?”
“想她了。”陳妄隨口胡扯。
陸之州崩潰道:“你他媽……”
他話沒說完,電話被接起來了。
陸之州閉嘴了。
那邊也一片安靜,幾秒鐘後,小姑娘帶著困倦睡意的軟糯嗓音響起:“喂……”
尾音拉得很長,沙啞黏膩。
陳妄一頓。
忽然有些後悔讓陸之州打這個電話,聽到她這種狀態下的這把嗓子。
陸之州看了他一眼,試探開口:“那個,嬰寧?”
電話那頭有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像布料摩擦的聲音,孟嬰寧打了個哈欠,聲音帶著鼻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之州哥?怎麼了嗎?”
確認了小姑娘聲音聽起來沒事,陸之州放下心來,他又看了陳妄一眼,清了清嗓子,緩慢開口:“我現在跟陳妄在一起。”
“……”
陳妄側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深黑的眼裡全是“你找死嗎?”的危險情緒。
孟嬰寧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音調上揚,表示疑惑和茫然。
陸之州對身邊的死亡警告視若無睹,意味深長地說:“陳妄剛剛讓我跟你說,想你了。”
陳妄:“……”
孟嬰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