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走的那天陳妄沒跟孟嬰寧說, 孟嬰寧也沒提這事兒,兩個人非常有默契地閉口不談。
陳妄早上把人送到公司轉頭接了林賀然送到機場。
湯城老家在岑北的一個縣鄉, 地處江南, 還沒作為旅遊景點被開發, 經濟雖然不發達但環境很好。
越往南走體感溫度就越暖,南方的十一月和北方完全不同, 空氣潮濕,涼得發粘。
下了飛機以後轉大巴, 三個小時後大巴車停在了一片荒涼的岑北公路路口,又滾著黑煙咕嚕嚕開走了。
沿著路口往裡走,進了縣以後景色一點點發生變化, 流水潺潺青山環岸,屋舍建築帶著水鄉特有的精致古韻,和帝都老胡同沉澱下來的厚重曆史感截然不同的寧靜悠然。
接連幾天陰雨連綿, 泥土帶著潮濕的鹹腥味兒。
“這兒的人防備心還都挺強的, 不過混熟了知道你不是壞人也熱情, 都打聽清楚了,湯城每年他哥忌日都會回來,往後山小吉坡那邊兒走, ”林賀然學著當地人的口音說,“坐輪椅的一個小夥子,長得俊的咯。”
“明天能不能快點兒來, 我等著這小城兒等得花都謝了,我想回去, ”林賀然一手拿著電話,手裡捧著盒飯蹲在臨時租來的小平房裡,嘴裡叼著雙筷子,滿臉絕望的看著飯盒裡的醬燜茄子,“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他們這邊兒連醬燜茄子都是甜的?這邊兒有沒有不甜的東西?”
沒得到回應。
“我他媽這三天過的是什麼日子……”林賀然一邊歎了口氣,一邊說,說著又扭頭看向窗外。
天邊烏雲滾滾,雨卻遲遲不肯下。
林賀然記得三年前的那天也是差不多的天氣,那會兒他負責後方支援,等了很多天,最後就陳妄一個人回來了,翻滾的驚雷裡男人渾身是傷和血,整個人已經分辨不出是誰,隻有一雙眼睛是化不開的黑。
扛著兩個人,一個是已經奄奄一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湯嚴,一個是血肉模糊的易陽。
雨很大,很多人哭了,陳妄卻沒什麼反應,他甚至表情都沒變一點兒,平靜地繼續接下來要做的事兒,有條不紊地指揮部署。
一直到挺久之後,湯嚴被判了死刑,行刑前一天,兩個人坐在部隊操場上,陳妄躺在冰涼的水泥台階上,忽然說:“對不起。”
林賀然愣了愣。
安靜了很久之後,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很靜:“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們。”
“我他媽本來以為我很牛逼,我沒什麼不行的,結果其實我什麼都不是。”
林賀然本來以為自己是不會哭的。
在他從小到大二十幾年的認知裡,就始終覺得男人是不能哭的。
但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活著對於陳妄來說真他媽的累。
活著就得承擔,活著就得堅持,活著的那個就得咬著牙品著所有走了的人留下來的苦,得一遍又一遍地感受自己造成的無能為力,得踏著漆黑一片的路告訴自己前麵總會有光。
活著就得適應罪惡感和孤獨。
那是林賀然第一次聽見陳妄說對不起,也是最後一次。
這事兒之後林賀然轉職,忙考試,又進了刑警隊,偶爾聽以前認識的熟人說陳妄最近又去了哪兒,領了個多不要命的任務。
每次聽到這種事兒林賀然都很不耐煩:“他自己想找死誰能攔著?早死早利索。”
就算這樣,在知道陳妄退伍回來了以後,林賀然還是終於鬆了口氣,高興得一口氣吃了三桶鮮蝦魚板麵-
陳妄走了以後,孟嬰寧挺聽話地搬回了家裡來住,沒回自己家,而是提著個行李箱一頭紮進了孟父孟母兩個人愛的小屋。
她沒拿太多東西,就帶了點衣服,日常的洗漱用品家裡都有,而且陳妄也說了,他就走幾天,很快就回來。
老孟對於她回來這事兒特彆高興,高興之餘還忍不住懷疑,孟嬰寧回來當晚,拽著她往沙發上一坐,開始了家庭會談:“說吧。”
“說什麼?”孟嬰寧無辜的看著他。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這次回來,還一住住這麼多天,是乾什麼的?目的是什麼?”老孟指著她,嚴肅地說,“我告訴你啊孟嬰寧,你不用討好我,你爸我是軟硬不吃的,這麼多年了你也知道……”
孟母在旁邊咬著柿子翻了個白眼。
結果第二天一早上班,孟嬰寧聽見門鈴聲房門一開,陸之州滿臉笑容的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老孟又愣住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就這麼看著自家女兒被彆的男人接走高高興興上班去了。
當天晚上孟嬰寧回來,又被叫到客廳開家庭會議,孟父一臉遲疑地看著她:“你跟陳妄這是分了?”
孟嬰寧正在喝水,差點沒嗆著。
老孟試探性地繼續說:“現在是跟小陸在一起了?”
“不是,爸……”孟嬰寧還沒來得及說話。
“寧寧,”老孟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小時候就特彆聽爸爸的話,你覺得爸爸不喜歡小陳,所以就跟小陸在一起了,是不是?”
孟嬰寧有些為難:“爸,爸爸……”
“雖然小陸這孩子吧,性子確實更好點兒,從小就笑嗬嗬的也不見跟誰有個脾氣,但他倆,你倆,你們仨——”老孟歎了口氣,“咱們就算招人喜歡,也得專一,你們仨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說說這事兒你要是真這麼辦,以後是不是得有點兒尷尬啊?”
孟嬰寧:“……”
老孟摸摸鼻子,吞吞吐吐地繼續說:“再說,爸爸也沒說特彆討厭陳-->>
妄……小孩兒也挺好。”
“……”
孟嬰寧想解釋的話瞬間就又都憋回去了。
這事兒,沒想到還有奇效?
孟母實在聽不下去了,表情嫌棄地瞥了自己老公一眼,手裡油桃往果盤裡一扔,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孟靖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