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黑風高。
莫衡瞟了世子和羅端一眼,道:“你們身為官宦子弟,連慈濟村都不知道?”頓了頓,他繼續道:“這是先皇在世時,下令籌建的,專門用來收容流民,朝廷會定期撥些銀兩來救濟他們。”
羅端嘴角抽了抽,道:“你的意思是,這個村裡全是叫花子!?”
世子也懊惱不已,臉上寫著大大的後悔二字。
沈映月淡淡道:“這麼說並不準確。”
“近些年來,戰亂四起,除了流民以外,還有不少無家可歸的傷兵,也來到了這裡。”
沈映月所提到的傷兵,大多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
但朝廷對這些人,並沒有給太多的補償,而傷兵們大多又沒能力再行謀生,便隻能靠著微薄的救濟度日,他們有的已經沒了家人,生活十分困難,便流落到了這裡。
莫衡沉默片刻,問:“二嫂,你怎麼會來這裡?”
沈映月淡定地掏出一張帖子,道:“他們今日迎接南疆回來的傷兵,給府上遞了帖子。”
話音未落,村口處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為首的是個身形魁梧的男人,他身後還跟著兩名男子,一人拿著一個燈籠。
三人走得近了,眾人才看清,這男子生得一臉橫肉,左臉上還有一道疤痕,看起來十分可怖。
世子和羅端下意識往莫衡身後縮了縮。
莫衡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
那壯實的男子本來繃著一張臉,到了沈映月麵前,忽然躬身行禮:“莫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沈映月笑了下:“可是祝村長?”
祝村長連忙點頭:“正是草民!”頓了頓,他看向其餘幾人,問:“這幾位是?”
沈映月淡淡道:“這位是亡夫堂弟,莫衡。”
“這位是汝南王府世子,這位是永安侯府二公子。”
世子和羅端衝沈映月擠眉弄眼,隻想等會兒找機會離開,卻聽沈映月道:“他們都是隨我來參加篝火晚會的。”
祝村長一聽,露出笑容,臉上的疤痕看起來更猙獰了。
“幾位公子能來,真是蓬蓽生輝!裡麵請,裡麵請!”
世子和羅端欲哭無淚。
直到祝村長側身引路之時,眾人才發現,他少了一隻右手。
沈映月一聲不響地跟上祝村長,莫衡沉吟片刻,也跟在了沈映月後麵。
梁護衛自然隨侍在他們左右,世子和羅端對視一眼,這荒郊野嶺的,若是他們自己回去,也很可能會迷路。
便隻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祝村長一邊引路,一邊道:“莫夫人,前兩日您派人送來的吃食,已經足夠吃到入冬了,當真是雪中送炭,大夥兒感激不已。”
沈映月平靜道:“沒什麼,將軍不在了,他之前的未儘之事,我會幫他做完的。”
沈映月是在查賬之時,發現有一筆支出,費用不小,卻寫得不清不楚。
經過查證之後,才發現莫寒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給慈濟村捐些物資,救濟流民傷兵。
祝村長歎了口氣,道:“這些年來,若不是將軍一直默默資助慈濟村,恐怕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將軍這般好的人,沒想到天妒英才,實在是可惜……夫人可要節哀啊……”
莫衡沉默地走在後麵,他低聲問梁護衛,道:“莫寒一直在資助慈濟村?”
他比莫寒小不了幾歲,一直不肯喚他二哥。
梁護衛低聲答道:“是,當年莫家軍也有一部分遣散的傷兵來了慈濟村,將軍說過,按朝廷的規則,沒法給他們太多補貼……但站在良心的角度,卻不能不管他們。”
莫衡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世子和羅端冷得瑟瑟發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世子環顧四周,發現周邊有不少茅屋,看起來十分簡陋。
羅端也忍不住到處張望,低聲抱怨:“老子拋棄了美酒和美人,就為了來這裡喝西北風!?”
世子雖然自己也不悅,但仍然忍不住懟他:“怎麼,待不下去就回去啊!”
羅端差點氣笑了:“哎呀,我還偏偏要待著了!誰熬不下去誰就是廢物!”
世子蹙眉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說廢物,能不能換個新鮮詞!?整日廢物廢物的……”
“你拐著彎罵我廢物是不是!?我最討厭人家說我廢物了!”羅端怒意上湧,便要和世子開杠。
莫衡回頭掃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倆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穩重點兒?要讓人家看汝南王府的笑話,還是永安侯府的笑話!?”
羅端“嘿呀”一聲:“你明明是我手下敗將!還好意思教老子做人?你上次被老子打的時候,怎麼沒見這麼囂張?”
莫衡麵色僵了僵,怒道:“手下敗將?你屁股不疼了!?”
世子一聽,好奇問道:“屁股,什麼屁股!?”
羅端吼道:“關你屁事!”
梁護衛忍不住咳嗽兩聲,道:“三位公子,已經到了。”
三人終於閉了嘴。
他們放眼望去,隻見村子中央,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之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村民們無論男女老少,都圍著篝火而坐。
從南疆回來的傷兵們,也坐在一起,有的人身上還裹著紗布,傷口未愈,但麵上依舊洋溢著歸家的愉悅。
此刻,眾人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十分熱鬨。
祝村長將幾人領到了火堆旁,他揚起唯一的一隻手,道:“大夥兒快過來!有貴客到啦!”
頃刻間,眾人便圍了過來。
祝村長給村民們介紹了幾人,村民們一見沈映月和莫衡,立即麵露感激,分分開口——
“多謝鎮國將軍府的接濟!大恩大德,咱們銘記於心!”
“能見到將軍夫人,真是咱們的福氣!要是沒有鎮國將軍府,咱們早就活不下去了……”
“聽聞將軍遇難,咱們都難過不已,還在村子裡供奉了將軍的泥像,但願將軍能早登極樂……”
“夫人可千萬保重身子,來日方長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個個都眼神誠懇,感情真摯。
沈映月看著眾人,響起了百姓們到鎮國將軍府門前吊唁的場景,心頭微漾。
“多謝各位,鎮國將軍府一切都好,大家莫要掛心。”
莫衡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雖然與莫寒不算親厚,但不得不承認,莫寒確實在某些方麵出類拔萃,又高情遠致,非常人能及。
就算死了,還是有不少人惦記他。
世子和羅端本來站在沈映月身後,但此時,被眾人一擠,甚至到了外圈。
世子踉蹌退了兩步,連忙理了理被擠皺的衣襟,憤而甩袖。
他長這麼大,還未受過這般冷遇!
羅端嗤笑一聲:“怎麼,汝南王府來這兒,不好使了?”
世子麵色漲紅,瞪了羅端一眼,道:“你有什麼好笑的?難不成你永安侯府好使!?”
羅端一聽,悻悻然閉了嘴。
永安侯府一直被鎮國將軍府壓著一頭,羅端的父親永安侯,一直對莫寒恨得牙癢癢。
眾人同沈映月和莫衡見禮之後,祝村長便引著眾人走到一旁。
這兒也沒有像樣的椅子,沈映月便隨便找了塊石頭,淡定落座。
莫衡也坐到了她旁邊的石頭上。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錯過了花魁大賽,後悔麼?”
莫衡抿了抿唇,反問道:“二嫂是故意帶我來這裡的罷?”
“我知道莫寒事事優秀,但二嫂也不必用這種法子來刺激我。”
沈映月卻笑了笑,道:“你錯了,我是帶你來找靈感的。”
“找靈感?”莫衡有些不明白。
“繪畫需要靈感,不是麼?”沈映月緩聲道:“你若是每日都待在溫柔鄉,靈感自然來源於那些美人……但大千世界,包羅萬象,你看得越多,靈感的來源就越多……作起畫來,就不會那麼局限了。”
莫衡訝異地看著沈映月,她一席話說完,道:“你先不用思考我說的對不對,這裡和你平時待的地方,完全不同,用心去觀察和感受……也許,能受到一些啟發。”
莫衡沉默下來,沒有再說話。
他抬眸,看向遠處,一個削瘦的母親,脫下了自己打滿補丁的棉襖,披在了一個小女孩身上,又將小女孩的手握住,輕輕嗬氣,為她暖手。
那小女孩看著約莫五六歲,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卻一直依偎在母親身邊,笑嘻嘻的同母親撒嬌。
莫衡仔細看那孩子,她因為麵黃肌瘦,一雙眼睛顯得更大了,滴溜溜的,映射出淡淡的火光,好像兩顆好看的小星星。
母親不知道對孩子說了些什麼,孩子乖巧地站起身來,便跑去找祝村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