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酒氣氤氳。
地上滾落了幾個酒瓶,鞋履亂拋,一片狼藉。
莫四爺躺在榻上,雙目緊緊閉著,眉頭中央攏成一道“川”字。
……
他一身戎裝,獨自站在城樓上,寒風凜冽,如刀子一般割在臉上。
城外,西夷鐵騎黑壓壓一片,將巫城圍得鐵桶一般。
士兵們已經累得精疲力儘。
城內,老弱婦孺擠在一起,都怔然看著城頭。
老嫗顫聲:“莫副將!救救我們罷!民婦一家都沒了,如今隻剩下孫兒了!”
她懷中的嬰兒,不住地啼哭著。
一旁的老叟又道:“不是說莫家軍用兵如神嗎?為何西夷這麼輕易便突破了防守?都打到城下了!”
孩童們哭了起來,擦著眼角說:“爹,娘,我害怕!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
麵對百姓們的疑問,莫四爺啞口無言。
西夷來得猝不及防,他所鎮守的巫城,便是第一道防線。
但無論他如何用兵,西夷卻都能猜到他的後招,將莫家軍的部署逐一瓦解。
巫城周邊分崩離析如此之快,讓人咂舌。
然而,就在這時,距巫城二百裡的雲城,也傳出被圍困的消息。
這事對莫四爺而言,無異於當頭棒喝——雲城守將,是他的親妹妹,莫元凝。
巫城若是守不住,雲城便是下一個待破的城池!
莫四爺握緊手中長劍,怒道:“守住巫城!誅滅夷賊——”
這聲音渾厚,仿佛穿透了烏雲,直衝天際。
一道驚雷閃現,浮光掠影間,周遭的景物變幻莫測。
畫麵一轉,前方的西夷大軍不見了,後麵的士兵百姓也不見了。
“四哥。”
清越的呼喚聲,在耳畔響起。
莫四爺回頭看去,莫元凝一身銀色甲胄,笑語嫣然。
“阿凝!”莫四爺驟然見到莫元凝,又驚又喜:“你不是在雲城等著四哥嗎?怎麼在這裡?”
他正要上前,卻見莫元凝卻嘔出一口血來。
鮮血順著銀色的甲胄,一點一點流下來,紅得刺眼。
莫四爺大驚失色:“阿凝,你怎麼會……”
莫元凝愴然一笑:“四哥……四哥,待我們回京城,你悄悄帶我出去吃酒,好不好?”
莫四爺一把扶住莫元凝,她眼睛通紅,瞳孔渙散,手中還攥著莫四爺送她的涵光劍,但劍身已經裂了。
莫四爺失聲痛哭,他已經知道這是夢。
但依舊不想醒來。
在夢裡,他尚且能見莫元凝最後一麵,但真實的情況中,他趕到雲城之時,半座城池都被夷為平地。
莫四爺幾欲泣血,他抱著長刀站起來,卻忽地一下,滑倒在側。
“咚”地一聲,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他的一條腿,居然使不上任何力氣了。
“哈哈哈哈……”霧蒙蒙的天空中,傳來一股怪笑:“堂堂的莫家四子,既守不住城,又救不了至親,還有什麼用?”
“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哈哈哈哈……”
“你就是個一無是處的窩囊廢!”
莫四爺咬牙,摸索著站起來,他衝揮刀砍向霧霾,卻劈了個空。
他再次揮出刀刃之時,卻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夫君。”
莫四爺渾身僵直。
雲霧漸散,四夫人緩緩走到他麵前。
她鬢發烏黑,眉目溫柔,一身青裙,端麗可人。
四夫人輕輕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輕聲道:“夫君,我和孩子等你回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莫四爺呆呆地看著她:“夫人……”
他覺得自己渾身都疼。
心臟一抽一抽地,還未從莫元凝消失的痛苦中走出來,見到四夫人,連忙迎上前去。
然而,染了一腳黏膩。
莫四爺詫異低頭,鮮紅的血跡,如花朵一般,自四夫人裙下開出。
莫四爺當即抬頭,四夫人麵色蒼白如紙,茫然問他:“夫君……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
“不!夫人,夫人……”
莫四爺滿臉驚異,他想擁住四夫人,可轉眼之間,四夫人也消失在霧氣之中。
長風獵獵,滿天滿地,一片陰霾,莫四爺獨處其中,被這迷障蒙住了眼。
那個陰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至親至愛,一個個離你而去……很痛苦吧?”
“那還活著做什麼?”
“不如去死啊!”
“啊……你連爬上城樓,跳下去都做不到……你就是個瘸腿的廢物……”
……
謾罵、恥笑充斥在夢中,莫四爺渾身冷汗津津,猶如泡在水裡。
“四爺,四爺!快醒一醒!”
有人用力搖晃莫四爺的身體,他終於醒了過來。
率先引入眼簾的,便是白武憂慮的臉。
白武從小便跟著他,隨他讀書習武,從軍退役,是他的親信。
莫四爺茫然地看了白武一眼,反應過來。
“四爺又魘著了?”白武似是習以為常,隻淡淡問了句。
莫四爺含糊地應了一聲。
白武端上漱口水,莫四爺接過,漱了漱口。
而後,又接過帕子,擦了擦臉。
汗意微乾之後,便有些涼意了。
莫四爺掀起眼皮,看了白武一眼,問:“什麼時辰了?”
白武答道:“辰時剛過,四爺可要用朝食?”
莫四爺搖頭。
他胃裡還燒得慌,並沒有什麼胃口。
莫四爺做了一會兒,向門口張望一眼。
房門關著,外麵沒有什麼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