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書房裡,時間仿佛停滯了。
白輝沉默了很久,忽然大笑起來。
白輝道:“我這條命,確實是欠了將軍……你既然是莫家人,這份情你要討,我可以還你。”
四目相對,莫寒收了長劍。
他了解白輝,他既然答應了,便一定會做到。
頓了頓,白輝又道;“現如今,鎮國將軍府已經落入如此境地,長平州之事與你們毫無關聯,你們何必要管?”
莫寒答道:“你如今這做派,早已與鎮國將軍府背道而馳,又何須過問我們的境況?”
白輝凝視莫寒一瞬,神情複雜,道:“我曾經以將軍為榜樣,可忠勇如他,最終也逃不過馬革裹屍的下場……我不禁好奇,你們鎮國將軍府一門忠烈,兒郎世代開疆擴土,保家衛國……可無一善終。京城之中,廟堂之上,身居高位、名利雙收的,都是那些貪生怕死、溜須拍馬的小人!你們就不覺得冤麼?”
莫寒看著白輝的眼睛,白輝眼中既有不屑,又有不解,難見清明。
莫寒冷聲道:“身居高位、名利雙收……從來不是我莫家所求,也不屑於與人對比。”
白輝微微一怔。
莫寒一字一句道:“我們要的,不過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若大旻能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那我莫家的犧牲,便有意義。”
白輝一目不錯地看著他,企圖從他的臉上找出一絲破綻來,可終究沒有找到。
莫寒看向白輝,沉聲道:“白大人入朝多年,我相信你最初也有一顆赤子之心……但這世間紛亂,人心不古,稍有不慎,便會隨波逐流,迷失方向。”
“白大人或許覺得,今日囚禁幾個孩子,沒有害人性命……並沒什麼大錯,但來日,你難保不會變本加厲。”
“今日,你為了稽查,可以囚禁他們,若你真的得了巡撫之位,日後會樹敵更多,更招人眼紅……難保不會有人,將此事挖出來。屆時,白大人打算怎麼辦?一百多個孩子,全部滅口麼?”
白輝麵色微頓。
他之前隻想著稽查之事,卻無暇想得更加長遠。
莫寒凝視白輝,道:“人若不控製貪欲,便會被貪欲所控製,給自己找更多的機會和借口……最終,一敗塗地。”
白輝心頭一沉,陡然清醒過來。
他入仕之初,確實是盼著能有一番大作為。
可現實的情況,狠狠打擊了他的自尊。
為了證明自己,他逐漸降低了底線……竟然連自己都無知無覺,被眼前人一說,他才醍醐灌醒,驚覺自己竟越走越錯。
白輝抬起頭看向莫寒,他總覺得眼前這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輝喃喃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莫寒道:“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之人。”
白輝沉吟片刻,道:“不知為何,見到閣下,我竟一瞬間想起了將軍……若將軍還在,我恐怕不會走上這條路。”
白輝說著,神情有些落寞。
白輝到底是個想實現抱負的普通人,他希望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中,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卻不曾想,被這漩渦卷著,最終成了自己都厭惡的人。
莫寒見他麵有困頓,沉聲道:“你如今走到這一步,自己有錯,世道也有錯,但亡羊補牢,時機未晚……你可以好好安撫、照顧那些孩子,去彌補這半年犯下的罪行。”
白輝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莫寒深深看了他一眼,遂轉身離開。
白輝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最終,喚來了師爺。
“將那些收押的孩子,送到城郊的山村裡,好好安頓罷。”
師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白大人!那些孩童口無遮攔,萬一……”
白輝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我該受的,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
莫寒大步離開府衙。
白輝原本是他的得力助手,可如今也物是人非。
莫寒無聲前行。
自他詐死之後,一直在查南疆的案子,其中牽扯出了不少未曾料想到的人和事,令人出乎意料。
這世間的誘惑太多,能秉持本心的人,實在太少。
日光耀目,散落在他的肩頭,這條路,就算隻有一個人,他也要繼續走下去。
“孟師父。”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莫寒抬眸看去——
路口處,立著一個清麗的身影。
沈映月一襲淡紫衣裙,雲鬢高挽,氣質出塵。
莫寒微微一頓,快步走了過去。
沈映月淡淡一笑:“你果真在這裡。”
莫寒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低聲問道:“夫人怎麼來了?”
沈映月見他情緒似有些低沉,笑道:“我怕孟師父帶著銀子跑了。”
莫寒愣了下,勾起唇角笑了笑。
就算沈映月不說,他也明白。
她是擔心他一個人被白輝控製,特來接應的。
莫寒道:“夫人放心,銀子已經還給白輝了……他也已經答應,會好好照料那些孩子。”
沈映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道:“孟師父是如何勸解他的?”
莫寒沉吟片刻,答道:“用銀子砸的。”
沈映月笑了笑,既然他不想說,她便不再問了。
莫寒問:“夫人過來……莫大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