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2 / 2)

下堂 赫連菲菲 9116 字 3個月前

那男裝又不是她要穿的,是林熠哲怕麻煩,非要她換了男裝才許她出門,哪知如今男人也會被拐呢?

漆黑夜色中,隻隱約瞧得見他疾走的輪廓。剛經曆一場浩劫,她心跳的厲害,可是天大地大,她無處說,無處訴,危急關頭,她隻能自救。好在,她也從沒想過指望旁人。

很快有人圍攏上來,霎時火光大亮。林熠哲情急湊上前來:“七妹,你可有損傷?”

林雲暖木然搖了搖頭,低聲道:“對不住,叫二哥為我擔憂。”

林熠哲恨道:“好個大膽賊人!”拿燈往她身後一照,饒是見慣風浪,也吃驚地“啊”了一聲。

林雲暖順他目光看去,隻覺一陣頭皮發麻。

那梅品脖子歪在一邊,兩手被斬了下來,最駭人是那身下,血糊糊的一片,是被劍挑爛了……

林雲暖猛地乾嘔起來,林熠哲撫她背道:“彆看,七妹,彆看了。”若非木奕珩快他一步,他親自動手,也未必比木奕珩仁慈。

…………

自過了重陽,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唐太太有腿寒的毛病,一入秋就得早早備好毛皮護膝。高氏帶了丫頭捧著個托盤進來,上頭一水兒的灰鼠皮護膝、袖籠、鞋裡麵兒,滾毛邊兒的氈帽並抹額。唐太太隨手翻了翻,麵色沉下來,身側胡太太知她心思,便道:“往年都是銀狐皮毛或是紫貂絨做的冬件兒,今年怎麼全是灰鼠皮的?”

高氏強撐著笑臉道:“往年庫裡著實多皮料,這不前兒緊著好的那些湊賣了,才贖了四叔回來……”

話未完,唐太太已惱得砸了茶杯,她如今最是忌諱在她麵前提及唐逸入獄之事,“如今人好容易救回來了,鎮日病怏怏的總不爽快,你們一個個兒的還總拿這話敲打他,讓他難受,是成心不想他好?”

高氏連忙跪地道:“娘明鑒,媳婦並無此意,實在媳婦能力不足,掌不得家中諸事,就這灰鼠皮,也隻足給上房和大房備的,媳婦自己和三爺做冬裝,用的都是媳婦自己嫁妝,娘若不信,儘可叫玉嬌她們往庫房查查。”

家中庫房虧空,唐太太如何不知?往日孟氏打理,雖說從中抽頭,私吞不少油水,倒從沒短過她的,如今孟氏手裡的東西也空了,家中生意經營不善,連平素的吃用都跟著緊張起來。

“你既知道是你無能,還攀扯你老四作甚?去!瞧不得你那張酸裡苦氣的嘴臉!”

高氏強忍惱怒,縮肩從上房出來,將外頭茶房桌子踢得一陣叮當亂響。唐太太在裡頭聽見,越發悲從中來,眼淚斷線珠子似的流個不止。

胡太太忙勸:“大姐彆難過,老三家的素來心氣高,如今家裡著實艱難,不怪她沉不住氣。眼前最要緊是四哥兒,他才遭了大難,受了那麼多苦,又被那林氏氣得不輕,如今意誌消沉,纏綿病榻,若是這時候連大姐也扛不住倒下了,誰來護著四哥兒?誰給四哥兒打算將來?”

提及唐逸,唐太太越發悲切:“婉儀,你知道我這身子骨兒,早就不成了的。若非牽掛著幾個哥兒,哪裡熬得到今天?可恨那狠心絕情的林氏,合著那奸夫,如此作踐我兒!木奕珩那狗崽子瞎了眼,放著我金嬌玉貴的娟兒丫頭不要,腆了臉要那破|鞋!”

“快彆說這話了。”胡太太如臨大敵般掩住唐太太的口,“大姐,咱在那姓木的手底下吃的虧還不夠麼?”

唐太太哭道:“難道在自己家也說不得麼?分明是我兒休妻在前,憑什麼就簽了和離文書,全那賤人的臉麵?我偏不!我偏要見人就說一遍她那些不要臉的事!我等著看那姓木的什麼時候厭棄她,灰溜溜的滾回唐家來求我!”

胡太太替她擦眼淚,吩咐人去擰帕子過來,湊近悄聲道:“先且不說那林氏,四哥兒如今這般,身邊就幾個姨娘、丫鬟,大姐就不考慮再給他續個妻房?三哥兒上京赴考,三媳婦留下管家,心裡一百個不情願,理事不過應付而已,再這麼下去,大姐的日子豈不更難過?何不給四哥兒尋個能乾的妻房,一頭撐起這家業,一頭悉心照料他起居,這喜事一衝,說不準四哥兒的病還就好了,豈不兩全其美?”

唐太太止住哭聲,靜靜想了片刻:“我倒有心,隻怕不成,老四是個什麼性子?他當年堅持要娶林氏,我百般阻撓,隻拉不回他,他的婚事,豈肯叫我做主?再有那姓鐘的狐媚子懷了身子,老四為她牢都肯坐,豈會放著她在外頭不顧?”

“哎喲我的好姐姐!”胡太太不免激動起來,“你難不成,就當真容那不要臉的外室婦進門?既知道老四是什麼樣的性子,趁著他如今無心思慮許多,更要早作打算,大姐你細想,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當初唐逸生死未卜,鐘晴有喜,唐太太是抱著要替兒子留下唯一血脈的心思強忍不快哄住那鐘晴。如今唐逸出獄,要不要接鐘晴進門,自然另當彆論。

“可是,她肚子裡……” 唐太太重視子嗣,雖不喜鐘晴,卻沒想過不要那孩子。

“大姐忘了,老四這些年沒有子女,是因那林氏不能生,可不是老四沒子孫福,將來娶了新婦,還怕沒有孩子?那外室婦如今登堂入室,出入府裡像自家後花園,大姐就當真忍得?容她放肆?”

“可如今唐家在雲州……”想到如今家中處境,唐太太又想哭了,“除卻蘇家、陳家幾個近鄰還肯與我們往來,旁的人家,生怕惹惱了那遠在天邊的姓木的,誰敢與我們結親?老四的名聲又……”

也不知道是誰,在外胡亂散播謠言,說什麼萬花樓裡的姑娘但凡有種,都是唐逸經手的。又說什麼尼姑庵裡的大師傅也都是唐逸的相好。還有不顧臉麵的人家出來哭訴,說唐逸逼死了他們的姬妾侍女,仗著唐家家世逞凶鬥狠,淫霸一方。如今正經人家的姑娘隻聽了唐逸的名字就要遠遠避開。

自然可使些銀子聘那寒門小戶的閨女,可唐逸到底是一代才子,唐家就是近年倒了黴,自己卻是不能降低自家門第的,娶個沒見過世麵的女子進門,不用彆人笑話,自己先慪死了,又談何叫人進門接掌中饋,管家理事?

“大姐瞧我家若雪如何”胡太太忐忑說完這話,便留心打量唐太太眼色。

“若雪?”唐太太猛地一怔。

原來這七年過去,妹子還惦念著聯姻一事?

當年胡太太想將大女兒胡如霜嫁給唐淵,後來唐淵娶了官家出身的高氏,這婚事就未成,轉頭胡太太又瞧上了唐逸,誰知唐逸竟混不吝,自己相中了筠澤的商家女,死活要娶回家來,胡如霜年紀大了實在等不得,這才匆匆嫁了個雲州小吏。轉眼胡若雪也長成了大姑娘,去歲就及笄了,因父親早逝,與孀居的母親寄住唐家,如今婚事未有著落,恰逢唐逸和離,胡太太就又生了聯姻的心思。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唐家再如何敗落,也虧不到女兒頭上。抱著這番心思,胡太太就大膽說出了這話。

挽香苑一派蕭索,破爛的床帳、紛亂的碎木石渣散了一地。唐逸不許人收拾,他就蜷在榻上,橫眼望著這間屋子。

瑞腦香味散了,香冷煙消。唐逸憶起昔日兩人新婚時的甜蜜,淚水無聲落下,心知,再也回不去了。當年的好時候,自己筆下,不知畫了多少她。那眉如煙,眼如墨,怎麼也瞧不夠,畫不夠。那年糊裡糊塗接綺芳進門,她哭得肝腸寸斷,砸碎了妝鏡,他躲在門後,覺得沒麵目見她,聽見那切切悲聲,恨不能一劍剮了自己,隻求她不要難過。

後來,卻是怎麼淡了去?

她從何時起,再沒一個笑臉,漸漸變成一個俗不可耐、精打細算的尋常婦人?

就從沒想過他的難處,他的無奈……

羅綺芳和玉娥一同來瞧他,他隻怔怔的,不願說話,揮一揮手,叫她們散了。

綺芳與他七年,情分自不一般。出得門來,忍不住落淚怨道:“好好兒的一個人,被那姓林的給欺成這般,四爺是太癡了,那林氏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究竟有什麼好?”

玉娥隻是歎息。

她進門數月,如今還未在丈夫跟前伺候過,經由此事,還不知他要多久才好得起來。

人未走出院子,見唐逸身邊服侍的小丫頭從後追來。

那丫頭眼神閃爍,硬著頭皮將話說了。

“羅、羅姨娘,四爺叫奴婢轉告,林氏再不好,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發妻,四爺說,不想再聽見任何人說林氏的壞話,就算是羅姨娘您,也……也不行。”

凜冽的風吹過,分明是秋夜,涼得像料峭寒冬。

綺芳的淚水便止住,麵容僵成了霜雪,被風乾涼透,一片片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