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臻心頭微酸,這麼說,這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再無轉圜可能。
……………………
木府外書房,衛臻和幾個世家子弟一溜兒坐在下首蒲團上頭,發呆過程中,聽見木太師點了他的名字,“雍和!”
“今日我在尚書房斥你,其因為何,你可想清楚了?”
是要他當眾反省罪己……衛臻不敢露出不悅神色,恭恭敬敬的起身一禮,複又拜道,“學生明白得……”
木太師麵容僵肅:“但願你真的明白,你這人,剛愎自用,自以為是,激進偏執,需知這世上,心比天高、心狠手辣、能謀番事業的梟雄不多,善於鑽營、禍國殃民、帶壞了風氣的亂臣賊子卻不少,你喊我一聲老師,總不能叫你胡作非為毀了我的清名……”
一大串嚴厲的詞鋒拋出,屋裡一眾子弟大氣兒都不敢喘。衛臻恭恭敬敬地垂頭聽訓,不時出言附和一聲“老師教訓得是”、“是學生錯了”……
等到他從書房出來,腿已經跪得發麻。身邊友人安慰道:“雍和,老師這是看重你,覺得你是可塑之才,才願意費唇舌點醒你……”
衛臻點頭致謝,“我明白,我沒事,謝謝關心……”
等眾人三三兩兩的走遠,他落後一步,回望這座讓他倍感壓抑屈辱的庭院,他是比較進取,比較善於鑽營,難道這就是錯麼?
頑固不化地看不清形勢,一味用不值錢的尊嚴去對抗命運,就一定是對的麼?
回眸,對上一個淡而細的影,衛臻眼裡的恨意和羞惱登時化成愕然、和驚喜。
“你……來找老師?”
這個時辰了,內宅眼看落鑰,怎料能在這裡撞見她?
木錦瑟身邊跟著個抱琴的小婢,見是衛臻,麵色微微一紅,“衛公子。”
兩人分彆怔住,一個垂頭,一個顧向其他方向,某種尷尬的氣流在夜風中湧動,懵懂的婢子不由小聲提醒:“小姐,不進去麼?”
木錦瑟為之大窘,頭垂的更低了,“衛、衛公子好走……”
衛臻說不清自己是出於什麼心態,一情急,竟出口喚住她,“二小姐請留步。”
木錦瑟隻覺胸腔裡“嗡”地一聲,像被人撥動了心弦。
“你……你就甘心,嫁給……嫁給那個劉誌高麼?”
衛臻問完,幾乎將自己舌頭咬下來,早上才斥責榮安帝姬不該與他這個外男說及婚事,這會子,自己卻來衝動犯忌。
木錦瑟滿麵的嬌羞,霎時化成悲切。她眸子一紅,偏過頭去,許久才低低地道:“衛公子失言了……”
是,是他失言,木家家規甚嚴,閨中小姐彆說不能對父母定下的婚事說不,就連提都不能提的。可若當真眼睜睜瞧她奔入火坑,他卻是如何不能原諒自己的。
“我替小姐惋惜。”衛臻咬了咬牙,已經說了一句,再多說幾句又如何?
“小姐如此才貌,就好比曠世美玉,原該好生護在金匣之中,免受磋磨之苦。若落到那不懂欣賞的俗人手裡,豈非暴殄天物,明珠蒙塵?小姐不能不為自己打算,不為自己抗爭!”
木錦瑟眸子睜得老大,不敢信這話是向來謙和的衛臻說出的。
這番話如此直白,如此過分,為何她,卻是一點都怒不起來呢?
“小姐!”衛臻上前一步,隻與她兩步之距,“小姐就不想,遇到懂得憐惜之人,恩愛和美一生?”
…………
衛國公撫那畫卷,紙上繪著的人,卻永不會再對他哭、對他笑了。
年輕時的自己,著實是莽撞衝動了些。可他隻恨,還不夠莽撞,還不夠衝動。
早知會永遠失去她,便是再乖張狂悖、大逆不道些又何妨?
…………
夜已深沉,榮安坐在點綴了無數顆夜明珠的屋中,卻半點睡意也無。
她對鏡望著自己日漸蒼老的臉,誰曾想,她也曾是萬千寵愛大的孩子,是無數青年夢中牽掛的女子。
嫉妒、怨恨、和孤獨,快要將她壓垮。
守夜的宮婢就聽見殿下暗啞的音色傳出。
“今夜院中值守的是誰?叫他進來!”
宮婢瑟縮一下,許久才悶悶回道:“回殿下,是、是韓侍衛……”
很快,韓蒙被帶進來。
榮安坐在對麵床上,朝他招手。
韓蒙腳步頓住,在門前地上,俯身跪了下去。
“求、求殿下看在小人曾護主有功份上,饒小人一命……”
榮安嗤笑一聲,不為所動。
門在外頭閉合,將清涼的夜風都擋住了,屋裡熱得發悶,淡淡的龍涎香裡,透著一股濃濃的死氣。
榮安的冷笑聲,猶如催命的咒符,沉沉如耳光,打在韓蒙臉上。
“難道你違背我命,就不需死麼?我叫你上\\我啊,堂堂帝姬,天潢貴胄,你便是明日給他殺了,又有什麼可遺憾的麼?這是你的榮光,你的運道啊!”
窸窣聲響,榮安蒼白嶙峋的肩骨破衣而出。
她一步步走來,蹲下身,把自己貼到韓蒙身上去。
眼角無淚,因為淚早已流乾了。
如今這具早已臟汙不堪的身子,哪裡還有半點皇家威嚴?
早在二十六年前新婚第二日,從婚床上麵醒來,看到自己和自己的侍衛赤|身抱在一起時,尊嚴,就已蕩然無存……
原該睡在她身畔的丈夫,親手把她推到彆的男人的身下,還生怕她臟的不夠徹底,不惜用那下作的熏香,讓那侍衛在她身上,留下遍體的痕跡……
她不過是愛他啊,愛也是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