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唐逸出現在京城,說明什麼?
說明威武侯回來了!
他精心安排的一場大戲,沒能消損威武侯的實力。
巨人一旦撂倒,不能一舉謀其要害,今後再想施為,怕就難了。
他安插不少人在東營,均是有家有口有名有姓的人物,總不能叫他們跟他一起賠進去,得趕在威武侯動手將人拔除前,先自己把後方安頓好。
木奕珩一進東營,就察覺到營中詭異的氣氛。
今天格外靜。
平時休息時嘻嘻哈哈相互吹牛打屁的兵士們一個個嚴肅無比,厚重鎧甲穿在身上,沒一個敢解開衣裳吹涼。
木奕珩才想往自己的營隊走,就給宋將軍的親衛叫住,“木千總,將軍叫您進去。”
木奕珩點點頭,解下袍子換了戎裝。
在門前瞥見威武侯的黑甲衛時,木奕珩就大概猜到,童傑在內。
“得令!”木奕珩難得站得筆直,行禮進屋。
迎麵撞上衛國公看來的目光,木奕珩眸子閃了閃。
宋將軍在下首陪坐,威武侯和衛國公一左一右坐在上位。
“奕珩啊!”宋將軍當先開口,粗獷的嗓門難得壓低幾分,“適才國公與侯爺商量,想將你調去禁衛營。”
禁衛,還有另一種說法,叫做金吾。是皇帝禦軍,直接接受天子統領,在京中不少子弟捐官,都希望能捐個大內的禁軍職位,一來容易親近貴人,擢拔飛快。二來大內事情清閒,畢竟沒幾個真有膽子擅闖禁宮,或是刺殺皇帝妃嬪,比之外頭苦哈哈的兵營,著實算是肥差。
木奕珩想也不想便拒絕道:“多謝諸位大人抬愛。木九不才,還需曆練,宋將軍治軍有方,木九在宋將軍手下,受益匪淺,願效勞將軍麾下。”
衛國公垂目喝茶,並不出言。倒是威武侯發白的唇一彎,啞聲笑道:“是國公爺一片心意,他有心栽培於你,宋將軍怎好阻你前程?”
他的聲音虛弱無力,臉色暗沉泛青,似大病了一場。
體內餘毒未清,到底有所損傷。腿骨折斷,雖續接上了,卻不大能使力,從前英朗不凡的威武侯,如今成了可笑的跛子。這一切都賴麵前這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所賜。
童傑的目光,在他臉上貪戀地輾轉一圈,視線下移,落在他的右臂上。
木奕珩損一條手臂。他傷一條腿。
罷了,便算還了他!
宋將軍恰撞見威武侯不加遮掩的目光,心底猛地打個突兒。
原來威武侯對木奕珩……
難怪故意將他丟在自己手上,要求嚴加折磨……
是想他服軟?
宋將軍一個大老粗都能看明白的事,衛國公又怎會看不出來?
他一方麵憤怒童傑將主意打他兒子身上,一方麵又暗恨木奕珩不識好歹。
若早早同他站在一線,何必在童傑手下受辱?
隻是,他們都算錯了木奕珩。
他不但覺得這樣挺有趣,甚至很享受這種博弈過程。
這回弄不死童傑,自還要再想法子。
至於衛國公,……木奕珩嗤笑了下,什麼東西,也敢以他老子自居?
此刻,衛國公府內,衛子諺在帝姬房外哭訴。
“娘親,您當真不救兒子麼?爹爹這樣待兒子,豈不成心幫著外人,至兒子於死地?兒子受些苦楚沒什麼,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父親想罰兒子,兒子不敢有怨言。兒子隻怕自己熬不住,若有個……有個好歹,娘親您可怎麼辦啊?兒子實在不忍您傷心!”
他哭嚎已久,青青腫腫的臉上儘是眼淚鼻涕。
過了好一會兒,房門才從內打開。
邱嬤嬤從內走出,朝衛子諺行禮。
“世子,殿下乏了,她身子不好,您還是彆擾她了。有什麼事,老奴會為世子轉告,世子您還是……”
她話沒說完,衛子諺已經從地上跳起,他指著邱嬤嬤大罵:“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見我娘親,你憑什麼推三阻四?我娘怎可能不見我?你滾開,我要進去瞧我娘!”
邱嬤嬤大驚失色,連忙撲在地上抱住他的腿:“世子,您不能進去!殿下……殿下他……”
衛子諺一腳踢翻邱嬤嬤。院內兩個小丫頭想上前,都給他惡狠狠的模樣嚇退,衛子諺強闖帝姬屋中,隻見珠簾後頭,紗帳裡,慌慌忙忙穿衣的榮安。
衛子諺連忙跪地,麵上是恭敬,心裡卻是惶惑不已。
榮安床下,有一隻男人的靴子。
粉底皂色,繡青雲紋,是護衛宗親的禁衛服製。
榮安聲音聽來氣急敗壞:“衛子諺,你越發有出息了!連你娘的屋子也敢闖!”
衛子諺眼睛滴溜溜轉,在屋中四處搜尋可疑痕跡。
他躬身道:“皆因娘親不肯見我,父親待我這般,娘親又避而不見,究竟兒子做錯什麼,叫爹娘一致厭惡成這般?”
似乎……屏風後,有個黑影。
他心中驚疑,如何不敢相信。
爹娘雖不見如何恩愛,卻也是相敬如賓。這些年娘病著靜養,爹為不擾她,不準人輕易踏足這邊的院子。榮安的脈案卻是須得給衛國公瞧的,多少次衛子諺親眼撞見,衛國公與太醫打聽榮安的病情,吩咐用藥必要溫和,不得用虎狼之藥追求一時奏效卻傷及根本。
母親榮安帝姬出身高貴,又是當時第一重臣之妻,她房裡有人?有男人?
衛子諺在此道上乃是無師自通的類型,他稍一推測,已經能猜出大半。
榮安此時必是心慌的,她聲音聽來有些發顫:“你不好生在房裡將養著,在我院裡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你爹教訓你,那都是為你好的。你自己回去好生反思,想想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你不犯錯,你爹怎可能罰你?”
平素榮安不苟言笑,雖待他寵溺非常,說起話來卻也是冷冰冰的,有時瞧來的目光,還夾帶幾許厭惡神色。
衛子諺從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爹娘,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爹娘和旁人的爹娘有些不同。邱嬤嬤告訴他,那是因為她娘是帝姬,他爹是國公,位高權重,一舉手一投足皆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因此對他嚴厲些,也是一片苦心,不希望他給人瞧了笑話。
可今日的榮安,說話時眼神閃爍,神色極不自然,絕非他往日熟悉那般清冷疏離的模樣。
衛子諺心中有了計較,便匆匆認錯,告辭出來。
丹樨上頭隻留兩個小丫頭,邱嬤嬤是裡頭稍間候著的。外頭一個侍衛也無,明顯是給刻意驅逐。
衛子諺緊咬牙根,立在牆下黑影裡,隱匿身形盯住榮安的房門。
過了許久。
久到他以為自己是一時眼花看錯,想要放棄了。
就聽那房門微微一聲輕響。
衛子諺將自己縮得極低,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不合時宜的響動驚了對方。
從房中走出來一個魁梧的男人。
一麵走,一麵束腰刀。
青色錦袍,雲紋皂靴。頭上圓頂的大沿帽。
是榮安的侍衛。
他在丹樨上停了一息,屋簷下垂掛的燈籠照亮他的臉龐。
李聰!
衛子諺身子搖晃,幾乎跌倒在地上。
這侍衛才調來不久,補的是前頭一個突然想不開自儘的侍衛的缺兒,這人他之所以認識,是因為,李聰這回補缺走的是世子夫人的路子。
如果他沒記錯,李聰還比他小兩歲。
衛子諺心裡翻起滔天駭浪。
有兩個念頭同時衝上腦海。
一,他娘和一個比她兒子還年輕的侍衛胡來,真特麼惡心!二,這李聰,留不得,給父親衛國公知道,連他娘怕都要不好過,將來又有誰能給他撐腰?
屋裡,邱嬤嬤端藥過來,恭敬地遞到帳外。
榮安額上滲著虛汗,沒半點兒的力氣。
她朝邱嬤嬤擺擺手:“端下去,不用。”
邱嬤嬤抿了抿嘴唇,勸道:“殿下莫要任性,萬一壞事,受苦的還是殿下。”
榮安冷笑一聲,從被裡坐起身來。
“怎麼,我這把年紀,這副鬼樣子,還能懷胎不成?那衛雍和怎可能容我再生一個孽種冠他的姓?”
邱嬤嬤心痛榮安,眸子一閃,提及另一事來,“殿下已經容這李聰三回……再不動手,叫他嚷給外頭知道,萬一傳到國公耳中……奴婢想著,要不就賜桌酒菜給他,也算好生送他上路,不枉他伺候殿下一場。”
提及李聰,榮安蒼白的麵孔上頭罕見地飛起一抹紅霞。她失神的眸子輕輕閉合,歎息般道:“你不要多事,這人……我還有用……”
李聰中等身材,為人機靈,外表俊美,頭回榮安喊他進房,他還有些驚懼,生怕自己會錯了意。
如今熟門熟路,便如魚得水般,哼著曲兒往自己住的跨院走。
陡然一個人影躥出,橫在他麵前。
衛子諺惡狠狠地指著他道:“李聰,我看你他媽是活得不耐煩了!”
李聰下意識地去摸腰刀,辨認出麵前的是府中少主衛子諺,連忙拱手致禮:“原來是世子。世子可對屬下有何誤會?”
說這話時,未免心虛。
適才衛子諺闖入屋中,險些抓了先行,難不成自己露了什麼馬腳,叫衛子諺瞧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