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暖醒來, 頭痛欲裂。
清晨就被悅歡喊起來,說是該去給臨川王妃請安了。
林雲暖對昨夜記憶有些模糊, 隻在池邊瞧見的那對相偎人影兒叫她此刻思及, 仍不能釋懷。
木奕珩沒在屋裡。
她有些消極地想,木奕珩昨晚抱了陶然, 許是心就活泛起來,說不準與陶然在哪兒你儂我儂去了。
雖說王爺王妃不可能準許女兒貞潔給他毀了,可木奕珩這種下半身動物,精蟲上腦時, 有什麼不敢做的?
正胡思亂想之際, 悅歡輕輕推了推她, “奶奶還難受麼?昨晚又吐又哭, 折騰半宿,九爺守著您, 寸步不離幾乎沒怎麼睡。適才被王爺喊去辦差前, 吩咐奴婢, 定要盯著您將醒酒湯喝了。”
其實她還想說, 您把九爺臉撓得見不得人,嘴唇都咬壞了兩塊, 今早頂著這樣明顯的傷出門,還不知怎麼給人家笑話呢。
想一想還是把這話吞回去了。
奶奶臉皮薄兒, 彆說得她惱了。
不等林雲暖收拾好, 外頭就傳報說郡主來了。
林雲暖本不想見, 如今她連陶然的名字都不想聽。
不過想到自己說不定就要離開木奕珩了, 總不好把他將來的枕邊人得罪死了,叫人家把帳算到木奕珩頭上去就不好了。
成親兩年來,她沒能給木奕珩帶來任何助益,至少也彆添太多麻煩吧。
林雲暖平靜地用完醒酒湯,在簾外見了陶然。
陶然哭過。許是昨夜哭了一晚。眼睛腫得驚人,像兩顆桃核兒綴在眉下。
陶然是那種明豔的北方女子的樣貌。
眉濃而直,鼻子高挺,大眼睛,素來喜歡騎馬射箭,臉頰泛著蜜色。皮膚緊實彈滑,頗有光澤。
不像她,蒼白太過,失了鮮活。
陶然正是她最向往的那種張揚果敢的女孩子。
愛憎分明,不拘小節,更讓人羨慕的,是有這樣好的家世,沒有規矩束縛著她,自由自在地依著性子做自己喜歡的事。
哪怕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也有無數人支持寵溺,替她把那人奪來。
林雲暖目光略過她纖細的腰。
用革帶緊緊束著,也就兩掌合抱那麼窄。
木奕珩的手,曾在其上環過,當時他是什麼心情?
可有銷魂悸動,心猿意馬?
林雲暖沮喪地收回目光。
“郡主找我何事?”
陶然一反常態地沉默。
林雲暖沒心情與她打啞謎,站起身來,“郡主如果沒事,民婦還得去給王妃娘娘請安,順便告辭回去。”
陶然連忙站起身,想伸手拉她,見她麵色不虞,神情疏淡,那手就退縮回去。
“嫂嫂……”
“不敢。”林雲暖肅容道,“郡主身份高貴,我與外子不敢以兄嫂自居,請郡主稱我林氏便好。”
陶然抿了抿嘴唇。
“我知道的,嫂嫂生我的氣了。你怨我喜歡木頭哥哥……”
林雲暖強自壓著怒意。她一聽見對方提及“木頭哥哥”就覺得自己要火山噴發。她和木奕珩之間都沒什麼特彆的昵稱,偏他成了彆的女人的“木頭哥哥”!
“郡主慎言。當時男女大妨甚嚴,外子倒沒什麼,不好汙了郡主名頭。”
陶然垂下頭去,眼淚不受控製地滾了下來。
“我知道的……是我不應該,木頭哥哥罵我不要臉……”
這一句倒把林雲暖驚著了。木奕珩那麼個嘴甜如蜜的色胚,會如此咒罵人家姑娘?
她抬頭看向陶然,見郡主哭得肝腸寸斷。
侍婢們都不忍心了,過來遞帕子,撫郡主的背,勸她不要太傷心。
林雲暖揉了揉額頭,重新坐回去。
“可我能如何呢?我的命是他救的。那麼多侍衛,當時都嚇傻了。隻有他,豁出性命不要,把我從虎口奪了下來。沒有他,這世上早就沒有我了。我心裡放不下他,一開始隻是感激,後來就離不開他了。那時他還沒成親呢,嫂嫂您也不是他的妻子。明明是我先喜歡他,為什麼都來怪我,罵我不知廉恥?”
林雲暖心頭一澀,移過目光不忍再看陶然。
她怕自己會失控,怕自己做出什麼可怕的事。對方隻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為心上人要死要活,甚至可以拚卻身為郡主的尊嚴不要。她能為木奕珩做到這個地步麼?
她的名頭是早汙了。
她是沒得選。
從始至終的欲拒還迎順水推舟,木奕珩決心遠著她的時候,是她又不堅定地,把他留在自己枕邊。
如果不是那晚她主動迎合,木奕珩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京城,回去臨川。
木奕珩會娶的,可能就不是她,而是陶然!
林雲暖揪著心口,痛得說不出話。
陶然的聲音時斷時續,不住哽咽。
林雲暖遞了茶過去,陶然感激地看她一眼,順勢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想逼迫嫂嫂把他讓給我。不是想讓嫂嫂因為我傷心。我隻想每天能看見他,聽他說笑話。想和他一起騎馬,看他在林子裡練劍。想看他笑,和其他的侍衛們鬨。我看見他的時候,總是很開心。娘親總是逼著我嫁人,我不想嫁。我心裡隻有木頭哥哥一個,如果不是他,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
“可是木頭哥哥有你了。他不要我。”
被陶然握著的手,有點痛。陶然很激動,抓著她的手腕,睜著大大的淚眼,“嫂嫂,如果我有法子忘了他,我不會來煩你的!如今木頭哥哥生了我的氣,怪我惹惱你了。嫂嫂,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不要生我的氣?不要罵我,不要對我皺眉頭?我心好痛啊!嫂嫂!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難受。”
“嫂嫂,或者,你能不能容下這樣卑微的我,在他身邊默默的喜歡他呢?我可以不嫁給他的。就讓父王為我建個園子,住在他的隔壁,每天他對著我笑一笑,我就知足了。”
林雲暖歎了一聲。
陶然習武,手勁不小。她廢了番力氣,才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林雲暖輕輕摩挲著自己被攥疼的小指,抬眼看著陶然。
“你說這種孩子氣的話前,可有問過你父母麼?
你是天家血脈,與人為外室,這可能麼?”
“你的心意是真,你的愛情偉大,那我算什麼?我是木奕珩八抬大轎迎進門的正妻,是他唯一的女人,他孩子的母親。你說喜歡他,我就得讓位,就得把我的心揉碎,用來成全你。憑什麼呢?”
“就憑你有個好父母,好出身,不管人家夫妻兩個願不願意,你就要強加進來。你不想看不見他,難道我就想麼?你的心意是真,我的就是假麼?我跟他還有個孩子,你叫我怎麼與孩子解釋,他明明是嫡子,因為你的出現,他不得不變作庶出?”
“其實我同不同意能怎樣呢?你們大權在握,生氣了,大可賜我一死。木奕珩又能如何?他想風光走完一生,早晚是要低頭的。可是,這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踏著我的屍骨奪來的幸福麼?木奕珩抱著你的時候,你不惡心,他曾這樣的抱過我麼?”
“他很愛我。”
這四個字說出。林雲暖的聲音變得發澀。
“他是愛我的。”
“我們兩個在一起,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因為他喜歡我,我也願意跟他。”
“不管我們將來是不是能白頭偕老終此一生,我即便沒和他走下去,也不會是因為你,或是因為給旁的什麼人讓位。”
“你說錯了,我一點都不生你的氣。因為我對你不在意。我氣的是木奕珩。能傷我心的,也隻有木奕珩。我把自己的真心,血淋淋的掏給他看,交給他。他若疼我,自不忍讓我痛一毫。他若不顧我,自可將那心摔碎踩爛,叫我痛不欲生萬劫不複。我們之間即便分開,也不會是因為旁人。”
“你沒那個分量。也沒那個資格。”
“即便你是郡主,你爹是王爺。”
陶然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緩緩坐倒在地上。
林雲暖抹去眼角淚光,扯出一個淡淡的笑。
“所以……我不會幫你勸他。我沒你想得那麼偉大聖潔,能原恕對我丈夫有非分之想的女人。”
“你不必從我這裡想法子了。我不會鬆口。你和他的婚事,我、不、同、意!”
“失陪,民婦要去給王妃娘娘請安了。”
林雲暖扶著悅歡的手,昂頭朝外走。
臨川王妃一再挽留,不管她話裡說得多麼硬氣,林雲暖終是不接茬。
她低眉垂目,堅定固執。
再扯下去,就是禁錮。
禁錮她在此,又有何用?
臨川王妃隻得安排車馬,送林雲暖回家。
抱住鈺哥兒,林雲暖才覺得踏實下來。
她去上房問過安,借著分家的由頭,暗中把自己的賬目理了出來。
和從前在唐家不同,她在木家吃的用的,手裡花的,屋裡使的,都是木奕珩給的。她的嫁妝好好地封存在自己的箱子裡。
大件她是不要的。搬不動,又累贅。
衣裳挑挑揀揀,選些顏色不大打眼的。今後她安守孩兒過活,再用不著那些紅紅翠翠。
抱著怎樣的決心搬入進來,就抱著怎樣的決心搬將出去。
她不敢被木奕珩知道。他看似粗枝大葉,其實敏感多疑。
不鋪好路,她半點消息都不敢露。
幾天後木奕珩忙完回來,明顯覺得她平靜許多。
晚上他把她抱在懷裡,她也十分的溫柔順從。
木奕珩氣喘籲籲地翻下來,兩人並頭躺在枕上。
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光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