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208 章(2 / 2)

宦寵 綠藥 20298 字 3個月前

這天下是喜樂安康還是水深火熱,他都不甚在意。

但是海晏河清的繁京盛世是她心之所向。

他不忍心她再一次走上那條艱辛的路。她本就病弱,縱使他研出再好的藥,她那般夙興夜寐殫精竭慮每日隻睡兩個時辰,是不可能長命百歲的。她離世的前一日晚上,還在與臣子商議著通商之事。

那麼,我來替你做。

衛珖還記得有一年的元宵節,沈茴穿著太後的宮裝,提著宮燈站在簷下溫柔望著他。她說:“徊光,自從知道你是衛珖,我原本的盛世夢便不再僅僅是為了天下太平,也是為了你。”

“懷光哥哥,我們去那邊看煙花啦!”沈茴拉著衛珖的手,歡喜地往前走。

衛珖凝望著沈茴,反握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沈茴發現了懷光哥哥一直望著她,她衝他指了指天上的煙火,笑著說:“你看呀!多好看呀!”

衛珖順著沈茴指的方向抬眼。

絢麗的煙火不停升起綻放,整個黑夜被照耀得絢麗多姿。兩個人手牽著手,在不熄的絢麗煙火下一直走,一直走。

若這是一場夢,衛珖多希望永遠都不醒來。

這大夢一場,不是他的圓滿,而是她的圓滿。若說有執念,他唯一的執念,隻有沈茴。

他對她有愧。因他不能給她的東西太多太多。

盼她好,一切都好。

·

裴徊光在漆黑陰暗的棺木中睜開眼。他偏過頭,凝望著身側的沈茴。每每修煉梵元鬼錄,他的周身都縈著一團黑壓壓的死氣。而此時,黑氣不見,反倒是一層縹緲的白霧圍著他。

他說他是這樣作惡多端的人,他不信神明會憐憫他給予他重生機會。

是的,沒有哪個神明敢憐憫他給他這樣的機會。

因為他自己就是神明。

·

九霄之上,神宮巍峨。

兩個小神婢一邊踮著腳尖收拾著書閣裡的書籍,一邊閒聊。兩個小神婢眉頭緊鎖,滿麵憂愁。

隻因如今六界動蕩。尤其是妖界與魔界縷縷挑戰神界權威。

“魔尊和妖主兵分兩路,一個攻忘瀾川,一個攻九淵。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哼,不就是趁著神主閉關?等神主出關,必定蕩平妖魔兩界!”

“神主什麼時候能出關啊?這……已經一千年了。聽說神主這次是渡惡劫,若渡不過去,就不能出來……”

沉寂一千年的滄神宮忽然有了異響。

白色的雲霧忽然翻卷,逐漸由慢變快,乃至仿若逃竄,最後戰栗著卑微匍匐。

裴徊光睜開眼,漆眸沉靜。

十世的親朋與仇敵的麵孔過眼雲煙般在眼前浮現。終於結束了這場曆劫,他心情頗好。於是他揮了揮手,給予這十世中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善終的來世。

下一刻,忘瀾川和九淵的情景浮現。

他瞥著幻鏡中兩個地方的騷亂,望著妖界和魔界的人的目光,仿若居高臨下看螻蟻般。

滄神宮宮門緩緩打開,神威徐徐傳開,神界震。

裴徊光站起身,他整個人一半陷在神聖的白光中,一半陷在殷紅的血霧裡。他緩步往前走。白與紅兩種力量被他慢慢收起。

他念一句梵元神錄,各分一縷神念,朝著忘瀾川和九淵而去。

前一刻還囂張至極的妖界與魔界,驚恐地看見從九霄降臨的神主。神主抬手,輕易剝魂剃魄。

“神主出關了!”驚呼的妖主聲音在發顫。

跪拜求饒與撤退。

至終,他們甚至不知曉來的隻是神主隨意揮揮手的一縷神念。

裴徊光走出滄神宮,接受神界喜悅地恭迎跪拜。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望著身後的滄神宮。

他身上有一半邪魔的血,是神界最荒唐的神主。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嘖。

他微揚一側的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

·

南漓海。

“成功了!成功了!”

“可是阿茴怎麼還沒醒過來呀?”

“聽說阿茴此番渡情劫是去了人界,也不知道能把鮫人淚渡成什麼樣子……”

好多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阿茴迷茫地睜開眼睛,入眼是一片藍色的海洋。她以為自己落了水,嚇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想要逃離。下一刻,她整個人跌坐在地。

腿呢?

她呆呆看著自己的魚尾。

“阿茴還沒徹底醒呢!”

“阿婆說都要緩一緩的。你可彆笑阿茴了,你當初曆情劫回來呆傻了三天呢!哈哈哈……”

阿茴眉心緊蹙,亂糟糟的記憶一窩蜂湧上腦海。

她是鮫人。

好半晌,她抬起頭望向一張張關心的麵孔,她慢慢笑起來,乖乖地喊她們姐姐。

“快快快,快把你的鮫人淚拿出來看看呀!”

其他幾個漂亮的鮫人姐姐也都忙不迭點頭,甚至有人取出自己晶瑩剔透的鮫人淚在手心把玩。

鮫人從出生開始不會哭,自然沒有鮫人淚。所以每一個鮫人都要曆情劫,若渡過情劫,便會凝出第一顆鮫人淚,這顆鮫人淚是鮫人所有靈力的本源。

也是從凝出第一顆鮫人淚起,鮫人才有了感情,才會哭。

阿茴在姐姐們的催促下,取出自己的鮫人淚。

那是一顆近乎透明的鮫人淚,沒有任何雜質。可若從某個角度看,似乎隱隱有紅痕。但仔細瞧,又什麼都瞧不出來。

一群鮫人們從未見過這樣晶瑩的鮫人淚,不由驚奇地議論紛紛。

“阿茴不是去了人界?人界怎會凝出這樣的鮫人淚?我從未見過這樣的……”

“人界也不是不可以呀。鮫人淚的晶瑩程度和身份無關,隻和那個男人對咱們阿茴的感情有關係!感情越深,鮫人淚越純淨!”

緊接著,有人開始打趣,追問阿茴她在人界遇到了什麼樣子的男子。

沈茴怔怔望著鮫人淚,沉默下來。

“阿茴還沒徹底回神呢。”

“她不說,咱們去找阿婆看看便是了!”

鮫人們圍向一位阿婆,央她要看阿茴在人界曆情劫的男子是何樣子。阿婆默念了兩句符文,憑空浮現一顆氣泡,氣泡上逐漸浮現一個男子的身影。男子的麵容從模糊逐漸到清晰。

嘰嘰喳喳的鮫人們頓時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驚愕地望向阿茴。

一偏死寂中,一個鮫人不敢置信地說:“你、你惹了神主?”

她說完,立刻驚懼地捂住自己的嘴。

六界皆知神主生父是六界第一邪魔,神主體內有一半邪魔的惡魂,是開天辟地以來,神力最強偏又最不善的神主。

“你們看那是什麼?”忽然有一個鮫人驚呼了一聲。

其他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隔著百丈的深海,亦能看見逐漸欺來的白光。

是神族的人。

“聽說神主昨天出關了……神主是不是要來找阿茴算賬了?”

“天呐!他該不會是要捏碎阿茴的鮫人淚吧!”

有人推了阿茴一把,督促:“快跑啊!”

屬於鮫人的記憶和曆劫時的記憶相互碰撞著,阿茴現在還是一種迷糊的狀態。她稀裡糊塗地被推出琉璃宮推進深海裡,本能讓她知道如何擺尾遊水。她遊了很久,回頭望向從九霄而來的白色光芒。

阿茴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姐姐們推她是因為擔心她被神主摧毀鮫人淚,可是她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應該跑不過神主吧……

她遊累了。

海水越來越淺。阿茴躍出水麵,淡藍色的鮫人尾化成雙腿,腳步輕盈地朝前跑著。

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海水很淺,剛剛沒過腳背。下麵是一顆又一顆光滑的夜明珠。她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隱約猜出來自己是來了星月幻河。

裴徊光跟了阿茴一路,看她迷迷糊糊跑來星月幻河。見她似乎跑累了,他隨手一點,阿茴的雙腿霎時變回鮫人尾。

阿茴沒反應過來,直接跌在清涼的水中。她知道神主追來了,可她不僅被打回原形沒了腿,這雙鮫人尾似乎也動不了了……

好半晌,阿茴才硬著頭皮回望。

裴徊光摘了一朵雲,化成雲石置於阿茴不遠處的水中。他慢悠悠地走過去,在雲石上坐下,也不看阿茴,而是遙望著遠處的浩瀚星河。

在星月幻河,星河與海水相交。清澈的淺淺水麵映出璀璨的星河,經水底的夜明珠折射出光芒。星月亦潤了水的溫柔。

阿茴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鮫人尾可以動了。她試了試,成功幻化出人的雙腿。

她沒有跑,站在雲石旁猶豫了好一會兒,朝裴徊光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陪他一起遙望星河與海水的湛藍交際線。

“不跑了?”裴徊光慢悠悠地開口。

阿茴擰了眉,小聲嘀咕:“剛回神記憶亂糟糟的,腦子裡迷迷糊糊,她們讓我跑我就跑了……不該跑的……”

裴徊光側首望過來。

阿茴卻裝作不知曉他望過來,她彎著眼睛遙望遠處的浩瀚星河。鮫人心情好,會不由自主化出鮫人尾。正如此時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雙腿變回鮫人尾,尾巴尖尖愉快地輕拍水麵,偶爾濺起水滴來。

她甚至取出自己的鮫人淚,在手中拋起又接住,反反複複地將它當成小玩具。

時間緩緩流淌。

阿茴輕晃的鮫人尾濺起一滴水珠,落在裴徊光的手背上。

裴徊光掃了一眼。用另一隻手的指腹沾了那滴水,送進口中嘗嘗她尾巴的味道。

阿茴瞧見了,她收回目光,抿抿唇。她不再晃著尾巴,遙望遠處的星河,用認真的語氣說:“在人界曆劫的時候,我好喜歡裴徊光。他若要我的命,我斷然沒有不給的道理。這裡不是人界,可你還是你,你不管是要我的鮫人淚還是要我的命,我都給你。”

阿茴將純淨的鮫人淚高高拋起,目光一瞬不錯地凝著它,再將它穩穩接在手心。

裴徊光慢悠悠地說:“嘖,看來南漓海養人的糖也很甜。”

阿茴與沈茴的記憶清晰地歸攏完畢。

阿茴轉過頭,望著裴徊光,翹起唇角笑著。

短短三十年不夠廝守,在這星月幻河與他重逢,可真好。

她不接裴徊光打趣的話,而是問:“你也是和我一樣去渡情劫嗎?”

“惡劫。”裴徊光皺了皺眉,“困在劫數整整十世,每一世都是十惡不赦大惡人。”

他顯然不願意回憶狗屁一樣的十世。

他說:“走吧,同我回神界。”

阿茴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非神籍,若同你去了神界,與人起了爭執,我打不過他們。”

裴徊光瞥過來的目光頗為一言難儘。

六界萬靈,誰敢動她?

阿茴亮著眼睛湊過來,說:“你教我梵元神錄好不好?突破了第十一重,即可涅槃為神籍!”

“嘖,你知道古往今來通過梵元神錄涅槃為神籍的一共幾個人?”裴徊光頓了頓,“不是說你沒這個本事,是懶得等。”

他再度開口:“更何況,你想要神籍分明有更快捷的方法。”

裴徊光湊過去,在阿茴耳邊說了句話。

阿茴一怔,低聲問:“那我豈不是犯了褻神罪?”

裴徊光饒有趣味地摸摸她的頭,慢悠悠地說:“阿茴向來酣淫重欲,早晚都是要褻的。”

他鬆了手,轉而俯身,去輕撫她濕滑的鮫人尾。

嘖,好像可以換新鮮的玩法了。

敏感的尾巴尖兒感受到他掌心的輕撫,阿茴的尾巴尖兒忍不住顫了顫。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鮫人尾化成雙腿,她站起身,神色有幾分憂慮。

“我想回去一趟。”她說,“回去取一件東西。”

她沒說回哪裡也沒說取什麼,可裴徊光知曉。

裴徊光對掌下的鮫人尾忽然沒了,有些不滿。他瞥了阿茴一眼,才在她麵前攤開手,紅繩係的骨墜垂落,在她眼前輕輕晃著。

阿茴微怔之後,立刻歡喜地笑起來,她將骨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骨墜重新戴在頸上,懸貼在鎖骨之間。

自蘇醒以來那種缺了什麼的感覺終於彌補上了。

阿茴低著頭擺弄著胸前的骨墜好一會兒,才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她無聲擺口型:“親我。”

裴徊光揮了揮手,星月幻河瞬間變了模樣。萬靈被驅離,裴徊光造出一境,隻他們兩個人。

阿茴讓他親她,他自然要認真地好好親一親,首先把她的雙腿變回去,從她的尾巴尖兒開始仔細親咬細磨。

在扶光是人界裴徊光的時候,偶爾也曾有過生生世世與他的阿茴廝守的奢望。不過這奢望已然不可能實現了。

因為,他們沒有生生世世。

他與她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