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翠英癱坐在地上,一邊臉頰高高腫起,那是剛才被人販子甩的一巴掌,她卻好像沒覺出疼,抱著兩個孩子,張大了嘴巴,似哭似嚎,發泄著劫後餘生的激動情緒。
直到兩個孩子也因為驚嚇過度放聲大哭起來,宋翠英作為一個母親,趕忙收拾了自己的情緒,顛動手臂哄著兩個受到驚嚇的寶寶。
“怎麼回事?”乘警大步走過來。
這會兒火車停站時間已經到了,沈魚和沈橋這趟車肯定是耽誤了,人販子刻意選過時間,既夠他們演戲打消圍觀者和乘警疑惑,也能讓眾人沒有足夠的時間思考,管他們的閒事。
幸好沈魚提前讓趙家三口上車了,不然得跟他們一起撂這。
站台分管其他站口的乘警也陸續過來了,但他們並沒有輕舉妄動,因為從剛才躥出來的這群人動作上,他們嗅到一點兒不一樣的味道。
“這老太太不對勁,我們盯她有一會兒了。”之前出現過幫趙家人換票的男人說,他掏出證件,給乘警們看了一下。
“不用管我們。”他說。
領頭的乘警點點頭,立刻當沒看見他。
沈魚也出聲道:“我親眼看見,這老太太和這位宋翠英同誌是在火車上剛認識的,根本不是她媽媽。”
不是她媽媽,還配合男人演戲,問題就大了。
乘警們頓時警惕起來,把哎吆叫喚著喊冤喊疼的洪老太太和男人拉起來,反鎖起雙手:“走,去把情況交代清楚。”
男人沒有跟著老太太一起示弱,他心裡很明白,乾他們這一行的,落到警察手裡,大約是討不著好了。
他眼神怨毒地看了沈魚一眼,當著乘警的麵威脅道:“小子,你給我等著!”
押著他的乘警一記重擊敲在他後背上:“老實點兒,還敢囂張!”
看這混蛋猖狂樣,犯罪分子沒跑了。
沈橋臉色一沉,眼底憤怒蔓延,強忍著沒有當場弄死他,心裡卻發了狠,這件事他管到底了!
這人被抓了還這麼囂張,外麵肯定還有團夥,他非把這個人販子團夥連根拔了不可。
沈魚冷笑:“好啊,我等著,讓你同伴來找我,來一個我們抓一個,來兩個我們抓一雙!”
跟在後麵一個年紀比較大的乘警,拍了拍沈魚肩膀,歎氣道:“小夥子不要這麼年輕氣盛,跟這種人置氣沒意義,最近多注意安全。”
他是為沈魚考慮,人販子團夥有多窮凶極惡,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主要犯罪人員手上,沒少沾人命,這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連老乘警都沒辦法保證,他們把這個男人抓了,他的同夥能不能收到消息去找沈魚麻煩。
沈魚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道:“我要去的地方是首都,我是京大即將報道的大一新生,最近幾乎沒有出校園的機會。如果在京大校園裡,我被人販子報複了,那普通人呢?他們還有希望嗎?”
老乘警不說話了,其他乘警也沉默了,他們麵紅耳赤,甚至有些不敢正視沈魚。
他們是警察,是人民的守護神,麵前的青年是華國最優秀的一批學子,他要去華國最頂尖的大學就讀,卻因為見義勇為,當著他們的麵被威脅人身安全。
“抱歉,我不是想指責你們,我隻是想說……”沈魚脊梁挺得很直,聲音不重不輕,卻充滿力量:“我們應該保持應有的警惕,但不能從此恐懼犯罪分子,可以害怕,卻不能徹底丟了膽氣。”
老乘警深深歎了口氣:“你說得對……”
他乾這一行已經幾十年了,火車站以及火車上,本來就是人販子最為猖獗的犯罪地點,沒有之一。
因為人販子拐了人,必然要販賣,必然要坐交通工具,魚龍混雜的火車是最好的選擇。
他見過太多,殉職的同事,追逃中摔進軌道被火車碾死的人販子,被塞進行李包結果活活被捂死的小孩子……
太多太多,剛入行的時候,也曾滿懷壯誌,一心想除惡務儘,一旦抓住人販子,恨不得把整個團夥都給端了。
但是這種情況太少了,真實情況是,他們很少能徹底消滅一個完整的人口販賣鏈條,能抓住大部分主犯,就已經是很不錯的情況了。
而那些逃掉的人,十有**會繼續乾這一行。
人販子就像野草,抓不儘殺不絕,時間久了,他也麻木了。
遇見了就抓,也依舊會同情被拐賣的婦女兒童,會儘心儘力救援她們,但是卻不像以往,永遠對這些人心懷憤怒,甚至下意識產生了避讓的心態。
說句不好聽的,這兩人背後肯定有團夥存在,他隻想著能再多抓兩個,卻一點兒沒想,能不能把這個團夥全給端了。
因為太難做到,因為不可能,以至連想都不想了。
沈橋一句“彆怕”已經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驕傲地看著他的戀人,他性格溫和甚至稱得上柔軟,卻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和堅韌的意誌。
接下來的行程毫無疑問,火車站附近就有派出所,兩個人販子直接被壓去做筆錄了。
宋翠英受到的驚嚇太大,做筆錄的時候就精神恍惚,抱著她的兩個孩子,累得手臂都發顫了都不鬆手。
筆錄做完,也一直不敢離開派出所,派出所的同誌說給她招待所開個房間,她不願意去,寧願在派出所的長椅上坐著。
沈魚和沈橋就沒這個顧慮了,他們兩個做完筆錄,準備去找個地方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坐火車去首都。
宋翠英看見他們出來,連忙追上來:“同誌,沈同誌!”
沈魚停下腳步,剛一轉身,宋翠英已經撲通一聲跪下了:“多謝你們,兩位沈同誌,我給你們磕頭,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差一點兒啊,就差一點兒,她的孩子們就被人販子抱跑了!
她幾乎沒有考慮到自己被拐賣的下場,心有餘悸地回想著,如果兩個孩子被拐了,她真的不想活了。
沈魚嚇了一跳,慌忙拉著沈橋閃開,哪兒好受這種禮。
被派來陪著宋翠英的女警察過來幫忙把宋翠英拉起來,好聲好氣勸道:“現在是新社會,可不興這個。”
宋翠英手足無措,她是太感激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覺得隻有給沈魚磕幾個頭才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感謝。
“謝謝我們收下了,但……這個就不必了。”沈魚溫聲道:“以後注意安全,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孤身帶著兩個孩子,要多點兒警惕心。”
宋翠英拚命點頭:“您說得有道理,我記住了。”
她真的太傻了,什麼都給洪老太太說,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壞人。
她把兩個孩子抱過來,一邊拉一個,一個勁兒催促:“大寶小寶,快,跟叔叔們說謝謝!”
兩個孩子今天嚇壞了,依偎在母親腿邊,但都十分乖巧地跟沈魚沈橋道謝。
沈魚蹲下,摸了摸小朋友的圓嘟嘟的小臉蛋,笑著說:“寶貝們要平安長大啊!”
他氣質溫和,一向討孩子們喜歡,兩個剛還小聲抽噎的小寶寶,盯著沈魚看傻了。
“謝謝,謝謝。”宋翠英感激不已:“借您吉言。”
“我們先走了,電話號碼已經給你們留下了,後續有什麼情況請通知我們。”沈魚送出來的女警察說。
其實沈橋還留了人在這,隨時跟蹤後續情況。
“需要給你們找住的地方嗎?”女警問。
沈魚:“不用了,我們自己可以。”
女警點了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走出派出所,被涼風一吹,沈魚臉一下子垮下來了:“壞了,咱們行李丟火車上了,你車上留人了嗎?”
“沒事,已經拿下來了。”沈橋安慰道。
不光沈橋有人跟著,他的行李也是重點保護對象,他這種級彆的科研人員,誰知道行李裡有沒有什麼文稿或者筆記,丟了還是讓人拿走了,都有可能造成巨大損失。
說著已經有人把他們行李送來了,沈魚頓時鬆了口氣。
他們找了個招待所,開了個雙人間,看見白色泛黃的床單上,洗不掉的一塊汙漬,沈橋不著痕跡皺了皺眉。
“你睡那張。”沈魚指了指看起來稍微乾淨點兒的那張床,沈橋神色並沒有緩和太多。
“彆老皺眉,要成小老頭了。”沈魚撫了一下他眉心,仰著臉,露出神秘笑容:“你等會兒。”
他在行李箱裡掏了陶,掏出一條床單:“當當當,沒想到吧!我還帶了這個。”
沈橋:“……”
確實沒想到。
他哭笑不得地問:“你不是說這些東西等到了首都買新的,不用帶嗎?”
“這個原本打算火車上用的。”沈魚把床單展開,是一條舊床單,花色他不太喜歡,太花了。
“我覺得你肯定會嫌棄臥鋪那個鋪,就帶了這個,沒想到這會兒用上了。”沈魚說。
他還想著火車臥鋪很窄,到時候如果他也覺得床鋪不太乾淨,就把床單裁成兩半,也夠用的,還好沒裁。
“怎麼樣,我聰明吧?”沈魚笑著向沈橋討誇。
“聰明,我們小魚特彆聰明。”被人時時關切,顧慮到他的感受,這種感覺太好,沈橋心情上佳。
“嘿嘿嘿。”沈魚笑了兩聲,喊沈橋一起把兩張床並在一起,然後把床單鋪上去。
“我還帶了枕巾。”枕巾小,帶了兩條,一人一條,剛好。
都收拾妥當,簡單洗漱了一番,就上床了。
雖然已經挺晚了,但躺上去,一時半會兒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