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兒,院子裡便忙開了,張西愛睡得昏然,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最後腳一伸,緩緩地推開雕花窗戶,一頭細碎的黃毛便先出來了。
王紅葉在院子裡洗菜,看她一眼,便笑著喊著,“西愛,要上學了,起來吃飯了。”
張西愛撐著下巴,胳膊肘兒拄著窗戶,眯著眼睛對著她笑了笑,人可乖可愛。
隻是上學的事兒,絕口不提。
落了窗,人不肯出來。
王紅葉便還是笑,蹲在那裡,手在一盆的清水裡麵,洗著新鮮水靈帶著鮮泥巴的青菜,一轉眼水便濁了,端著要起來,卻不妨張平彎腰端起來,順著水溝潑了出去。
“彆弄臟了鞋。”
張平擺擺手,“哪裡那麼多講究的。”
便就地接了水來洗,“我來,你去吃口飯,媽燒了米湯吃呢。”
自己一邊洗二遍,一邊看著水渾濁,白露凝結時分,晨水乍暖還寒,手沒入黃銅盆裡麵,清水過手腕,轉眼成濁色。
人這一輩子啊,不是看女孩子手多好看,他有時候就看著自己老婆,能挽著袖子,洗洗刷刷的踏踏實實把手放盆裡的時候,就覺得蠻感動的。
他是戰場上下來的人,容易滿足的很,覺得有這麼一個老婆,你上戰場的時候替你守著家,等著你回來了,能給你洗洗刷刷的一心一意的過日子,他覺得滿足。
張西愛立在這兒好一會了,就看著張平隻悶不吭的洗菜,麵無表情的開口,“您是跟這菜有仇呢,還是跟這水有愛呢?”
就這麼愛洗菜是不是?
菜葉子都揉爛了。
而且擋著她洗臉了好不好,她在這裡等半天了,拿著她當消遣呢是不是?
張平正走神呢,嚇了一跳,一抬眼便看她那張小臉子了,端著盆起來,得惹不起你,“趕緊洗吧,彆一會兒上學遲到了。”
就見她伸著手,流水一般的過,指尖不自覺翹了翹,先在水裡麵遊個泳,然後再撩起來水摸摸小臉蛋,洗個臉就很敷衍了。
張平看見她這樣,就眼睛疼,就很想摁著她腦袋給她好好洗洗臉了,你說你洗個臉,就不能使點勁,“咱能使勁搓搓臉不?”
“不能,洗菜吧。”
張西愛端著自己的小盆就走了,不高興呢,她不是不愛上學,她隻是不愛上學這麼辛苦,坐一上午在那裡,周圍又吵得很,她一會兒就累了,精神頭不好。
小孫已經挎著書包等著她了,來的時候給孫寡婦教訓,“你就不能在家裡等著,她吃飽了自然從這裡走,喊你一聲就是了。”
小孫笑笑,“我早吃飽了,去她家裡等著她罷。”
他家住在外院兒,西愛上學的時候剛好經過,可是小孫這人心眼好,吃飽了沒事就等等小夥伴唄。
孫寡婦穿著一件紅褂子,頭發這些年頭一回兒收拾的利索,細細的摸了頭油,這還是早些年的呢,那時候小孫爸爸還在呢,穿街走巷的有老太太,挎著筐子叫賣肥的來,不知是什麼種子泡出來的,粘稠的很,抹在頭上油光水亮,也花不了幾個大子兒。
手輕輕的擦了胭脂色,在臉頰上暈開,小孫背著包,倚在門檻上,笑嘻嘻的,“媽,你今天真漂亮。”
孫大妞看著銅鏡一麵兒,一下子紅了眼,看人影也朦朧。
小孫爸爸那時候身子骨兒不好,打小就不好,她嫁進去的時候剛巧了要衝喜,可是她印象裡麵,兩個人感情好,那人文文弱弱的,在這樣的八月裡,常在樹下搖著扇子,那扇子是描著說是哪兒的景,她有些時候恨自己腦子記不清這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