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單子魏甚至詭異地讚同了醫生的謬論。反正所有人都放棄他了,不如就將自己獻給仇君,讓唯一在意他的仇君活下去。
然而仇君不這樣認為。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單子魏的心口上。
“單院長。”
在新的回憶中,醫生走進了精神科,裡麵的醫生連忙起身問好。
“我看到你提交的病曆報告,仇君沒有任何心理問題?”
精神科醫生點頭道:“是的,我和王醫生、沈醫生都給他做了精神鑒定,並且配套專門的檢測量表,結果都顯示他很正常。”
醫生強調道:“他已經知道自己移植了戀人的心臟。”
“這點確實讓他存在一些心理失常,但都在正常閾值之內。”
單子魏看不到醫生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不置可否。
“我去看看他。”
單子魏看過冷漠的仇君,溫和的仇君,虛弱的仇君,健康的仇君……在簡潔的精神科病房內,單子魏看到了最正常、也最異常的仇君。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黑發青年乍一看很正常,然而就像那種會產生視覺偏差的螺旋圈圖,盯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讓人眩暈的扭曲和不協調。
他拿著一支筆,在桌子的A4紙上似是無聊地塗黑。
【GhosthostGsthtthshoGtsohGotshGohotstsoGottsttot……】
滿目疊加纏繞的“G”“h”“o”“s”“t”讓單子魏瞬間找回了之前在精神科撞見血字時的驚悚,他原以為那些癲狂之字是醫生自己的傑作,現在看來完全是在模仿仇君本人的瘋狂。
是的,眼前的仇君已經瘋狂了。
哪怕他表情很正常,表現很正常,連精神科醫生都測不出問題。但就是讓單子魏毛骨悚然地感覺到,這個人,已經瘋了。
醫生怕是也有同樣的感覺,他的呼吸錯了一拍,驚動了對麵的凶獸。
仇君抬頭見到醫生,他的筆一頓,在潔白的紙上擦過斷了一截的橫線。
醫生的目光不由得黏在那張癲狂的白紙上,仇君剛剛無意間劃過的截斷橫線豎過來看,像是個有些變形的【i】,它插在那群層疊的英文裡,與周圍的“G”“h”“o”“s”“t”錯亂地纏繞。
【……Gottisttot……】
單子魏還沒看出什麼,醫生仿佛受驚似的轉移了目光,與仇君對上視線。
那個披著正常外表的瘋子,正向世界癲狂地宣告。
“Gottisttot。”(注1)
單子魏被那撲麵而來的瘋狂壓得呼吸一窒,醫生的視野連帶著回憶也猛的一暗。
單子魏在昏暗中愣了幾秒,才發現不是回憶結束了,而是新換的回憶就是這種視線模糊的昏暗視角。原因很可能是回憶的主人在這場記憶中,狀態和處境格外的差。
醫生雙眼蒙布,手腳被綁,整個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四周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這是哪兒!這是哪兒!!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綁匪先生,有事好商量。你放了我,無論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
……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哐當”聲,所有驚叫都戛然而止。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不知是誰發出了顫抖的嗚咽。
“是、是開、開膛手傑克……”
噠、噠、噠……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隨後是熟悉的拖曳聲,一人似是被扔到了手術台上,發出淒厲的慘叫。
“不要!不要!不要殺死我!不要拿走我的內臟——”
單子魏一時間呼吸困難,他與醫生隔著一層黑布麵對無間地獄,聽到黑暗深處傳來不似人聲的朦朧囈語。
“他不屬於你們。”
不多時,那些驚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就漸漸微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濃鬱的血腥味。
噠、噠、噠……
死神的腳步聲最後停在了醫生麵前,腥稠的液體滴到醫生身上。
醫生不但沒有嘗試躲避,反而抬起頭,試圖看向那位窮凶極惡的殺人狂。
“仇君……”
單子魏的視野一亮,醫生的眼布被扯下了,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名戴著小醜麵具,半張臉都埋在兜帽陰影裡的男人。那人低著頭,麵具眼框的黑色過於深重,仿佛藏著能將一切埋葬的漩渦。
“你是仇君。”醫生看著那張麵具,咳笑了起來。“醫院倒閉了,我知道是你的手筆,你肯定知道了一切。我看到瑪麗死亡的報道,那時候,我就猜到你馬上就會來找我了。”
開膛手傑克摘下麵具,露出仇君英俊的麵容——他明明取下了麵具,然而本身的一張臉卻比麵具更僵冷,全然沒有人類應有的生氣。
怎麼會這樣……
單子魏整個心都揪了起來,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生生活成了厲鬼。
不該這樣啊……
“你——”看到這樣的仇君,醫生也啞了一息,“你的複仇還不夠嗎?你究竟想做什麼?”
仇君神情平靜,可越是平靜,越是讓人感到膽寒。聽到醫生的質問,他挪動深淵似的黑眸,看向了一旁。
跟隨著仇君的視線,醫生和單子魏看到了四周散落的資料:道教的重生術、巫毒教的還魂屍……在黑發青年注視的那張紙上,有一行顯眼的結論:心藏神,肺藏魄,脾藏意,肝藏誌,腎藏魂,五臟歸位,起死回生。
“……你真的瘋了……竟相信這種天方夜譚……”醫生不敢置信道,“為了一個人,你要拉著所有人陪葬?他的心臟可還在你的身體裡!”
麵對醫生的痛心疾首,仇君仿佛是一潭死水,毫無情緒地舉起手術刀。
醫生最後的視野裡充滿了隕落的刀光,他聽到對方沉靜地回了一句話,平白的語調不見溫柔纏綿,卻充斥著闡述真理的永恒不變。
“我在帶他回家。”
喀嚓。
淩厲的刀光切開了醫生的性命和回憶,單子魏蹲在手術中心大口大口地喘氣,劇烈的心跳撞得胸口都痛。
——我在帶他回家——
他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喜歡他、喜歡得如此瘋狂。
醫生站在單子魏麵前,露出一個理應是笑、卻與笑蘊含的美好意義完全相反的表情。
“仇君的儀式成功了。他是智慧的巔峰,連複活這種不切實際的假想他都達成,雖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差錯。”醫生歎息道,“在這場儀式中,任何亡魂隻要集齊你的五臟,都能借屍還魂。”
單子魏靜默不語。難怪他遇見的靈異,都在試圖搶奪他的五臟——甚至包括第一次見麵時的醫生。
“我原本也想這麼做,但我改變了主意。”醫生刻骨地凝視讓他改變主意的對象,“你手裡的是我的心臟,隻要放入不屬於你的五臟,這場複活儀式就會失敗了。”
儀式……失敗……?
“難道你想用自己的心臟複活嗎?”醫生輕笑了一聲,笑聲裡藏了刀。“你的心臟還在他的身體裡——你舍得讓他的死亡成就你的複活嗎?”
醫生看見白發青年抬頭深深注視他,仿佛一個充滿欲.望的暗示。
他知道那個暗示隻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渴望毀滅他,占有他,令他發出痛苦而快樂的哭泣。
因為他是惡人。
他不需要愛將他們締結,隻要恨將他們永遠葬在一起。
“這裡是他的‘遊戲’。”
惡人咧開了微笑,重音落在了最後。
遊戲的中心語為“戲”,“戲”的本義為古時祭祀時,有人頭戴虎頭麵具,持戈舞蹈。
他為當初那句近乎輕浮的話,注上了最深沉的意義。
“是他為了獻祭自己、持戈舞蹈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