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中原中也一邊走一邊表達疑惑,“你要帶我去哪裡?”
童磨一鼓作氣地將小夥伴推到標記了“近現代純文學”的書架前,指著那些寫了出版年份的標簽讓他看:“你看,不僅僅是你喜歡的電影,這些文字類作品也陷入了類似的困境。”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當即被轉移過去。
他像一隻小小的鬆鼠,豎著蓬鬆的大尾巴穿梭在密林間,踮著腳往那些不同年份的樹洞裡看。他發現,和那些影視作品一樣,越是靠近戰爭時期,正式出版的文學作品就越少。
“其實不是那些人不想創作,而是他們根本不適合創作。”童磨直接用一句話概括出自己的觀點。
“為什麼說不適合?”中原中也回過頭,隱隱預料到了什麼。
“因為大多數人沒有創作的條件——不僅僅是經濟上,還有精神上的。”童磨的指尖在書脊上輕輕滑動,仿佛在撫摸社會齒輪上的一個個凹槽。
“每天睜開眼就要擔心家人的溫飽,走出門的時候隻能思考如何賺錢養家,回家的時候隻顧著擔憂人身安全;孩子們不能去學校,老師們賦閒在家,行業骨乾不得重用。按照這樣的畸形發展,大家就會從一開始的沒有時間寫,漸漸變成根本寫不出來。”
“這是其中一方麵。還有一部分是由於過於淺顯的快消文學當道,創作者和受眾,以及負責宣傳的資本方,三者之間的相互影響。不過這個就更複雜了,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解釋給你聽。”
說到一半,童磨突然回頭,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中原中也的腦袋:“所以裕子奶奶才堅持讓我們不要放棄學習啊,不然以後長大了就會變成一個大腦空空、沒有目標、一事無成的大笨蛋。”
中原中也順著童磨的話思考了一陣,頓時覺得那樣的未來過於黑暗無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絕對不要!”
這句反駁的聲音稍稍有些大,童磨連忙伸手捂住中原中也的嘴巴,對著他長長噓了一聲:“小聲點啊中也,會吵到彆人的。”
中原中也紅著臉拉下童磨的手,頗為緊張地四處看了看,確認沒人之後才鬆了一口氣:“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童磨超滿足地再次揉亂了中原中也的短發:“我們小中也真乖。”
中原中也剛恢複的臉色再次爆紅:“胡、胡說些什麼!還有,你不要學裕子奶奶那樣說話,聽起來太奇怪了!”
童磨滿臉無辜:“哪裡奇怪了?我可是在誇你。”
中原中也終於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地伸出手臂,努力越過幾厘米的身高差,強行將童磨的脖頸圈在自己的手肘內側,把人拉近了威脅道:“我可是比你大,要誇也該是我來誇你!”
“哦?那你就誇一誇我呀,”童磨乖乖被桎梏著,眉梢微挑,“比如我超聰明、超厲害之類的。”
中原中也像是被童磨一點也不害羞的反應嚇到了,沉默了幾秒鐘,緩緩鬆開手,最後還真的滿臉彆扭地誇了起來:“你……確實很聰明。”
童磨笑得眉眼彎彎:“中也你也很聰明哦。彆的小孩子連國小課本都學得吃力,但你對著課本自學都可以學得很快。而且像你剛才提到的問題,彆的孩子基本都沒有思考過吧?”
如果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思考得更多、更深刻一些,那些問題也就不至於一直得不到解決。不過這也不能怪那些被大環境影響著的普通人,真正的症結並不在於如何改變,而在於那些掌握大量資源的人願不願意改變。
中原中也會為此感到苦惱,其實就是因為他對現狀不滿,想要試著改變,卻又找不到可行的方向。
“中也已經比彆人走得更遠了。哪怕隻有一小步,在我看來都是最值得誇獎的事情。”
童磨的眼神就像田間老農,眼裡的中原中就是飛速成長的瓜果,翹起的發尾就是打著卷的藤蔓,任何一個角度都是值得收藏的世界名畫。
中原中也從童磨的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期許與信任,羞澀至極瀕臨炸毛的情緒就這麼緩了下來:“你不是走得更遠嗎?”
中原中也不知道童磨早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麼,以至於她現在近乎貪婪地獲取著不同領域的知識,像是要將缺失的什麼翻倍彌補回來才甘心。但他知道,童磨過去大概率是並不幸福的,否則也不會鮮少提及過去的遭遇。
他一麵對求知若渴、學識廣博的童磨心生敬佩,另一麵又對她看似溫柔實則冷僻的內裡感到心疼。
剛才在童磨說出那一大段論點的時候,中原中也隱隱從中窺見了童磨的內裡——
那些話不像是臨時想出來的搪塞之詞,更像是觀察許久後得出的結論。如果不是自己主動提及,她或許絕對不會說出這番讓成年人都驚訝甚至感到害怕的話。
她似乎將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徹,因為過於理解才漸漸冷待。一旦沒有自己和裕子奶奶他們的牽掛,童磨說不定早就沉寂在灰色地帶做一些隨心所欲的事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表現得像一個在愛中長大的孩子。
隱藏在溫暖表象下的危險內核讓中原中也隱隱感到不安。
聽到中原中也的反問,童磨罕見地沒有說話,臉上的笑也漸漸淡了下來。
“是啊,彆人在想些什麼,我看得很清楚,簡單得就像是知道太陽會照常升起,傍晚的時候會有一場暴雨,”童磨微微斂眸,順手將擺放不齊的書冊整理歸位,動作細致又耐心,“但我隻是一個小孩子,彆人不會聽我的話,也不會信任我,反倒會讓我遭受莫名其妙的忌憚。”
童磨雖然不會太在意周圍詭異的環境,但也不希望自己整天被人用看妖異之物的眼神盯著。
“所以那些話我隻會對你說,”童磨再次抬頭看向中原中也,“我知道你會信任我說出來的內容,更不會忌憚我、遠離我。”
如果當初沒有在實驗室裡遇到中原中也,沒有和中原中也一起逃離,童磨覺得自己或許已經成了一個隨波逐流的大惡人。惡人會披著小孩子柔軟無害的皮,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著最令人膽寒的事。
她看到了太多的惡,卻隻接收到小小的善。如果並不是一開始有廣瀨讓她看到世界的廣博,有中也他們作為細細的繩指引方向,童磨一定會像一枚斷了線的風箏,帶著浮於表麵的笑容墜入深淵。
童磨知道,這是她自己乾得出來的事情。
在實驗室長大的她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恪守法律與道德的底線,更不可能做一個悉心助人的佛陀。能夠將中也等人放在比較重要的位置上,那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奇跡了。
童磨的話像是一個小小的宣告,讓中原中也有機會看到一點點的真相,得到了童磨僅有的一點正麵回應,但這些已經足夠了。
在童磨忍不住將思維發散到很危險的地方時,中原中也突然開口:“如果害怕彆人不理解,那就隻說給我聽。我會理解你的。”
中原中也不喜歡看到童磨眼裡寂寞的顏色,他希望自己能夠做第一個了解童磨內心的人。不僅是童磨的保護色,還有她帶著一點點溫度的內核,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紛雜想法。
一遍不懂就聽兩遍、三遍,直到徹底理解了為止。
按照常理來說,聽到中原中也這番話,童磨不說是感動得淚流滿麵,至少也該萬分欣喜。但事實則是,童磨的內心是異乎尋常的平靜,讓她甚至不想費心思模仿正常小孩子該有的表現。
童磨突然間不想對著中也擠出一個沒有太多意義的笑容,因此隻是非常平靜地用平鋪直敘的語氣回應道:“好啊。”
中原中也當即如釋重負:“這不就對了。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對著我笑,又不是什麼強製要求,我也不會在意那些東西。”
“不過,中也,你有什麼打算嗎?”童磨把人拉回自習區,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明明剛才還是一副失去夢想的樣子。”
“你確定是在說我?”中原中也挑著眉反問,看上去已經從那份低沉情緒裡順利走了出來,“一開始確實是有點失望,不過也沒關係。”
男孩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書本收進挎包,又把零散的文具排列整齊,顯然很愛惜這些物品:“你剛才說的那些內容,我大概能夠理解一點,但也隻有一點。可能等到以後就會有更多的想法。”
“嗯嗯,”童磨附和點頭,“這也是我們中也的優點,非常務實呢。”
見童磨什麼都能誇出一朵花來,中原中也又有些羞赧了:“喂喂,我說你,能不能不要總說一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
童磨像是在鑽研某個學術難題,非常認真地湊近了瞧:“沒有啊,你的手臂明明很光滑。”
中原中也連忙將習慣性挽起的衣袖放了下來,剛好遮住了手腕處胎記一般的小黑點:“這隻是誇張性的描述!”
“原來如此,”童磨也不繼續調侃了,動作輕巧地將靠背椅推回桌下,“不過我說的是真的,現在的你還在學習,但以後就說不定了。等再過幾年你長大了,可能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或者是詩人呢?”
走在前麵的中原中也腳步一頓,明顯是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顧慮著什麼連忙吞了下去,反問道:“你確定?”
童磨還在繼續暢想著:“確定,因為你對語言文字真的很有天賦啊,畢竟幾個月就能流暢讀寫,還學了一點中文和法語,日常問候都很標準。不過你很喜歡影視作品,也可以試試自己編寫合心意的劇本,以後再想辦法拍出成片。”
總而言之,千萬不要成為一個被欲.望的浪潮徹底淹沒的人。
童磨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中也那雙盛著天空的眼睛被淤泥汙染的樣子。
“也行。”中原中也輕哼了一聲,覺得童磨的話還挺有說服力,至少讓自己生出寫點什麼的想法。
這場由文娛衰敗引發的秘密討論暫時劃上了句號。
中原中也不太喜歡讓問題長久擱置在心頭,很快將剛才的情緒起伏拋在腦後,一路哼著歌、騎著車往中華街的方向前進。
落後半個車位的童磨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細細回憶著剛才在離開圖書館時中原中也臉上的微表情,像是終於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因為最近黑手黨之間的鬥爭,正午的街上少了很多的人和車。沒了過多的胎噪聲,童磨的笑聲格外明顯。
“怎麼了?”
中原中也迅速偏頭望了一眼,藝高人膽大地騰出右手,幫童磨把車前簍垂下的挎包包帶塞了回去。
他不說話倒還好,一開口詢問,童磨便徹底憋不住笑,將單車也騎得歪歪扭扭。
“你看著方向,都要撞到了!”中原中也急忙將自己的車頭往旁邊撥,險險避開童磨的蛇形走位,咬著牙追問道,“到底在想什麼?不會又在拿我尋開心吧?”
一聽就知道,中原中也已經習慣自己被童磨拿來逗趣,有著令人心疼的熟練與忍讓。
“答對了,但沒有獎勵。”童磨任由海風灌了滿嘴,依然堅持說出自己的猜想,“剛才在提到以後要做什麼的時候,中也你明顯是已經有想法了吧?但是因為看到我說得很認真的樣子,這才順著我的意思附和。”
被戳中了心思,中原中也頓時有些緊張,聲音都變得乾巴巴的:“你知道了啊。”
可惡……怎麼什麼都瞞不過童磨這家夥?
“讓我猜一猜……”童磨心裡已經有了數,為了多欣賞一會中原中也可愛的表情,故意拖長了尾音,“中也你……該不會是……想要當下一任假麵騎士吧?”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童磨的語速陡然加快,像是生怕驚嚇程度不夠似的,還特意提高了音量。
中原中也手一抖,單車緊跟著扭出一個大大的S。
“胡說!”中原中也急得頭發都要翹起來了,異能力的紅芒蔓延開來,下一步就能連人帶車地竄上天,“我隻是把代號想好了而已!”
“啊,說漏嘴了呢,中也。”童磨露出堪比惡魔的微笑。
中原中也從脖頸一直紅到了頭頂,梗著脖子嚎了一句:“可惡!”
“是什麼代號啊?告訴我唄!”童磨依然在旁邊循循善誘,仿佛哄騙小紅帽的大灰狼。
中原中也埋著頭加快速度,很快和童磨拉出很長的距離,一副不想再和小夥伴說話的樣子。
“欸——逗過頭了嗎?”童磨小聲問著自己,然後又搖搖頭,緊跟著黏了過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告訴我吧,中——也——”
直到快要到家,中原中也才肯搭話,飛速吐出答案:“CD。假麵騎士CD。”
“CD?是受到了DVD的啟發嗎?”童磨停好車,一本正經地尋找證據。
中原中也伸出手碰了一下童磨的單車,直接操控著兩輛單車自己飄進院子:“當然不是,那也太沒有深度了吧?”
他一邊認真洗手,一邊正兒八經地解釋道:“我是中也,你是童磨,我們的名字首字母合起來就是CD啊。”
童磨有些驚訝地透過鏡子看向中原中也,正好將他們兩人並肩站立的身影收入眼底,洗手的動作就這麼慢了下來,有些怔愣地任由流水在之間穿梭。
“怎麼了?”或許是社死到一定程度後就不會再覺得彆扭,中原中也現在看起來非常坦然。
“沒什麼,”童磨緩緩搖頭,將水龍頭關上,“隻是沒想到中也會把我的名字也加進去,說實話,有點感動呢。”
雖然童磨沒有與之相關的夢想,但能夠讓自己出現在中原中也的童年夢想裡之類的……聽起來居然還很不錯。
童磨拒絕承認是因為自己的想法被這位“假麵騎士吹”給帶歪了。
中原中也將擦手的毛巾遞了過去,努力直視著童磨,試圖以此表帶自己的認真:“我不會落下你的,不管做什麼都是。”
明明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說出來的話卻重若千斤。
“好,那就說定了。”童磨伸出小拇指,和中原中也的勾在一起。
“咳咳,”裕子奶奶不知何時站在衛生間門口,將兩個小孩拉鉤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揶揄,“手都洗乾淨了嗎?洗乾淨了就來吃飯吧。”
花花也在這個時候湊了過來,從門框邊緣探頭張望,很快又不感興趣似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來了!”中原中也觸電一般站直身體,跟在裕子奶奶身後走了出去。
看著中原中也逃難似的背影,童磨和三花貓麵麵相覷。
緊張到順拐了呢,中也。
【傻小子,走路都能同手同腳,果然還是太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