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中原中也僅存的脆弱,也隻會悄悄對著童磨展示出來。
童磨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你有感情,有羈絆,可以獨立思考,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你是中原中也。”
在說出這句話後,童磨的心臟徹底回到原位。
長久的緊繃感讓她覺得眼眶都是酸澀的,四肢更是使不上勁。而中原中也還靠在自己的肩頭,她便努力調動全身的力氣作為支撐,希望能成為少年脆弱時最可靠的陪伴。
房門被敲響的聲音打斷了中原中也的沉默,等他再次站起來的時候,眼裡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種種情緒。
他走過去打開房門,將門外站著的蘭波和魏爾倫迎了進來。
蘭波和魏爾倫像是去赴一場正式的邀約,無視了外麵的天色,穿著是一如既往的考究。他們的衣服上還沾著些許水汽,表明已經在室外活動了一段時間。
“童磨,原來你在這裡。”蘭波顯然是發現童磨不在自己的房間裡,這才順路敲響了中原中也的房門。
看了眼安靜坐在桌邊的童磨,又看了眼沉默不語的中原中也,蘭波意識到室內的氣氛不太對勁:“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魏爾倫突然起了興趣,將手按在中原中也的頭頂上揉了揉,卻被小少年皺著眉頭甩開。
“才沒有吵架!”發現魏爾倫的手法和主人撫摸狗頭的方式一模一樣,中原中也的負麵情緒瞬間找到了宣泄點,“不許摸我的頭!”
聽到中原中也炸毛反駁的聲音,童磨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在魏爾倫試圖和親愛的弟弟互動的時候,蘭波一直都在觀察童磨的狀態,現在終於找到了蛛絲馬跡:“你們真的沒有吵架嗎?”
中原中也煩躁地揉了揉碎發:“沒有,我們才不會吵架。”
“任何人都可能吵架,我和阿蒂爾就經常吵架。”魏爾倫的話再次挑戰著中原中也的神經,卻又直接切入了關鍵點,讓中原中也的反駁站不住腳。
蘭波語氣幽怨:“保爾,那是因為你非常固執,交流起來很困難。從這一點來看,中也真的很乖。”
魏爾倫為中原中也的聽話感到驕傲,又覺得自己並不像搭檔描述的那樣難以交流:“難道不是因為,你一直想要說服我相信一個謊言嗎?”
原本因為插科打諢稍有緩解的氣氛再次緊繃,甚至比開門前的氛圍更加凝滯。
童磨隱約猜到了魏爾倫說的是什麼,在心裡默默哀歎一聲,並且毫無同情心地將蘭波和魏爾倫一起拉下水:“蘭波,我剛才把實驗室的經曆告訴了中也——和你當初遇到的情況非常相似。”
中原中也原本為童磨突然把話挑明感到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蘭波和魏爾倫吸引走了。
蘭波聽懂了童磨想要傳達的信息,那就是中原中也知道了自己出身實驗室的事情,並且產生了和魏爾倫相似的煩惱。
魏爾倫也很快想通了事情原委,並且還有些高興,因為這也就意味著,中原中也能夠從本質上認可他們是兄弟的事實。
“什麼情況很相似?”中原中也的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身上晃來晃去,覺得隻有自己被瞞在鼓裡,越想越覺得不爽,“可惡……到底怎麼回事?”
蘭波並沒有賣關子,並且趕在魏爾倫之前展開了敘述:“當初我和保爾接到任務,去軍方實驗室獲取重要實驗體,也就是你們兩個。在撤離途中,我和保爾產生分歧,情急之下,我選擇讀取荒霸吐用以對抗,沒想到讀取的是封印荒霸吐的安全裝置,恰好喚醒了你。”
“蘭波,你為什麼不說我們的分歧點?”魏爾倫有些不滿,就連稱呼也從“阿蒂爾”換成了“蘭波”,“同樣是異能實驗的產物,我不希望你們繼續被人類利用,我想把你們藏起來,但是蘭波堅持要把你們交給法國政府。”
關於類似的話題,蘭波已經在過去的三年裡和魏爾倫爭辯了無數次,並不想在此刻重蹈覆轍,於是把頭偏開,故意無視了魏爾倫的挑釁:“魏爾倫,我已經告訴過你,不管在什麼地方,那些人總能找到你們的蹤跡。讓兩個孩子過上隱姓埋名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雖然表麵上雲淡風輕,但蘭波也跟著把稱呼換成了“魏爾倫”,而不是更習慣的“保爾”。
“等等,”童磨突然意識到,有一個問題一直都被自己忽略掉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兩個正在鬨彆扭男青年,聲音充滿無奈,“已經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你們難道還沒有達成共識嗎?”
什麼共識?魏爾倫眼神莫名,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童磨深知這種情況下不能指望魏爾倫好好回答問題,於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蘭波。
蘭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輕輕咳了一聲,將視線挪開:“我在巴黎待了一段時間,直到親眼見到了保爾,我的記憶才徹底恢複。我試圖與保爾交涉,告訴他在橫濱生活的時間裡,我已經改變了想法,而且你們兩個都還活著,現在生活在普通人的家庭裡,正過著保爾希望的生活。”
“交涉的方式就是和我打了一架,不對,是打了三年。”魏爾倫終於遮掩不住語氣裡的怨念。
蘭波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繾綣,在這樣的場合裡更充滿諷刺的味道:“畢竟你也很固執,保爾,你不願意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抗拒與我溝通。”
想道當初在實驗室外圍打鬥時製造的動靜,童磨覺得額角隱隱作痛:“你們這三年……一直在打架?”
“沒關係,反正不會影響任務。”魏爾倫的心裡毫無波動。
想起日常訓練時,蘭波和魏爾倫刻意壓製後仍然可怕的殺傷力,中原中也忍不住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所以你們就把每一個任務地點都夷為平地了?”
魏爾倫用沉默認回應了中原中也的推測。
童磨突然覺得,剛才沒有和自己打架的中原中也真是一個脾氣溫和的小天使。
“我意識到,繼續打下去永遠無法獲得結果,於是把保爾強行帶來了橫濱,讓他親眼確認你們的生活狀態,”蘭波將上飛機前的雞飛狗跳一筆帶過,“然後在飛機上和他打了一個賭。”
“什麼賭?”童磨覺得現在不僅頭疼,胃也有些疼了。
魏爾倫麵無表情,眼裡卻暗含期待:“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和周圍人格格不入,我們就離開橫濱,徹底回歸普通人的生活。”
“保爾,你為什麼不說出完整的賭約內容?”蘭波故意拖長了聲音,“按照賭約,如果你們堅定地選擇留在橫濱,我和保爾也會留下來,並且不能對你們親近的人動手。”
童磨將賭約內容細細分析了一遍,發現不管是否留在橫濱,他們都注定和兩位諜報員牢牢綁定。
想通這一點後,童磨覺得肝臟也有些疼。
中原中也直接開口吐槽:“所以你們已經認定兄長的角色了嗎?”
蘭波不鹹不淡地回應了中原中也的吐槽:“保爾才是兄長,謝謝。”
“是的,中也。我是徹徹底底的人形異能體,完全算不上是人類,而你——島國實驗室參考了我的實驗數據,將荒霸吐封印在你的體內。從本質上說,你就是荒霸吐的安全裝置,是和我相似的異能造物。”魏爾倫語氣認真地闡述著自己的過往,無意識地尋求著中原中也的認同。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短時間內獲取了大量的信息,讓他一時之間無法判斷誰對誰錯。
他隻知道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仿佛有什麼不可控製的存在想要趁此機會逃出生天。但一想到童磨伸手撫摸自己手腕上黑色印記的小動作,那些過於激蕩的情緒漸漸被柔軟的記憶一點點撫平。
感受到手腕上屬於童磨的體溫,聽到她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中原中也突然覺得,真相或許很複雜,但他的結論可以很簡單。
如果沒有蘭波和魏爾倫作為參考,他或許要過很長時間才能得到答案。但是有魏爾倫這個鮮活的例子站在眼前,他像是被強行帶到了上帝視角,以旁觀者的姿態看清了事情的原委——魏爾倫認為自己不是人類,蘭波卻執著於說服他確實是人類。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還是荒霸吐,但他認同童磨的觀點:
他是中原中也,是童磨從不設防的存在,是一個有感情、有羈絆的個體。不管體內埋藏著什麼秘密,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自己。
隱藏在黑暗裡的凶獸發出不甘的低吟,再次閉上了猩紅的雙眼。
“魏爾倫,我想留在橫濱,這裡就是我的家。”
中原中也聲音並不高亢,但充滿了讓人無法拒絕的堅定。
在那一瞬間,魏爾倫的表情有短暫的空白,仿佛被親人徹底拋棄的孩子。
可還沒等他展現出憤怒或者悲傷的情緒,中原中也再次開口:“蘭波視你為最重要的同伴,是他絕對無法放棄的存在。那麼在你的心裡,蘭波是不是也比其他人更加重要?”
“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你就會理解我的想法了,”中原中也徹底放下了那些複雜的思緒,一切仿佛撥雲見日,在晨光熹微中看到了無限的可能,“相比於人或者異能體,我更願意做我自己。隻要童磨在,你們在,我就是我自己。同樣的,蘭波在,我們在,你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