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看了賀狄的母親一眼,偏過頭低聲跟蘇白和顧行周說道:“剛才在路上也是。在紅霧區接到他們的時候,兩夫妻都挺正常,我們說到妖怪的話題,賀太太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不過進城後,我不小心把胡芳的耳朵拍出來了,然後賀太太就像是見鬼一樣,忽然變了一個人,歇斯底裡的,很怕胡芳,還讓賀先生趕走胡芳。”
蘇白懂了——怪不得剛才胡芳不願意跟進來。
蘇白看向顧行周:“說起來,賀狄之前說過,他媽媽生病了。”
這很明顯,賀母恐怕是真的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於是,儘管顧行周對賀家父母再不滿,但也沒有再出聲質疑什麼,而是問賀父:“我找個房間讓賀太太去休息一下吧。”
他們剛才說的話並沒有刻意避諱賀家父母,隻是賀母如今的狀態已經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但賀父卻是聽了個清楚明白的。
所以顧行周提出建議的時候,賀父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答應了。
……
半個小時後,賀母被隔壁辦公室裡睡下了,賀父重新回到了顧行周的辦公室。
這一次談話就順利得多了。
不用蘇白他們發問,賀父就承認了之前顧行周對他“隱瞞轉化者身份”的質疑。
“賀狄是五歲的時候覺醒了妖怪血統的。”
賀父坐在沙發上,神情平靜,眼神中有些疲憊,“他媽媽並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有妖怪血統,而且她的父母是在大崩塌後第五年被妖怪殺死的。他媽媽當時親眼目睹了那個畫麵,所以對妖怪一直很排斥。”
賀父說話的時候,賀狄就坐在旁邊。
顯然賀狄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情,他抬起頭看過來,眼神中滿是迷茫。
賀父沒有注意到賀狄的視線——或許注意到了,但是他沒有去看。
賀父繼續說道:“賀狄五歲的時候,玩耍不小心摔破了手掌,然後從他的手掌裡冒出了一根黑色的刺。他媽媽以為那是草根或者木刺,想要□□。
但是沒想到,那根‘刺’卻是賀狄身體的一部分。
他媽媽拔刺的時候,賀狄痛得大哭掙紮,把他媽媽推倒了。而他的手掌也因為‘拔刺’的舉動,傷口周圍的皮膚也剝落了。”
賀父似乎回憶起了那個畫麵,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他的手掌裡,像是裝滿了瀝青一樣,又像是一群黑色的液態蟲子,不停蠕動、翻滾。
非常可怕。
他媽媽嚇壞了,然後忽然記起她祖母曾經給她講的故事,知道自己家裡有妖怪血統,而賀狄是把這份血統完全繼承了的妖怪。”
“最糟糕的是,這件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她體內的妖怪血統也蘇醒了,雖然沒有賀狄這樣純粹,但她的眼睛變成了綠色。
她接受不了,然後精神就出了問題。”
是個讓人動容的故事。
但也僅此而已。
蘇白看了賀狄一眼——賀狄已經重新低下了頭,坐在那裡聽著他父親述說著關於他的、他不知道的這一切,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沉默著。
哎。
蘇白在心裡歎了一聲,然後問賀父:“所以,你們就一直給賀狄買‘衣裳’,讓他偽裝成人類,不許他脫掉‘衣裳’?”
賀父頓了一下,解釋道:“我想過把賀狄送走,送進重疊區來。但她很愛賀狄,雖然精神出了問題,卻一直記得孩子的事。如果她找不到賀狄,她的病情會更加嚴重。”
蘇白:“那你知道賀狄長期穿這樣的‘衣裳’會有什麼後果嗎?”
賀父沉默了兩秒,然後看向蘇白:“那我還能怎樣?”
蘇白冷漠地看著他,明白了。
蘇白搖搖頭,說道:“你還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可以積極帶你妻子去治療,可以撒謊說賀狄去了寄宿製學校,也可以讓賀狄在你妻子看不到的地方脫下‘衣裳’輕鬆一會。——但你一樣也沒做。
你其實早在心裡把賀狄跟你的妻子做了取舍,這會又裝什麼無可奈何?”
賀父閉了下眼,笑了一聲。
“你說的對,我是做了取舍。我的妻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了她,我沒什麼是不能舍棄的。”
包括孩子。
蘇白看著一臉坦然的賀父,忽然不想再說什麼了,於是看了顧行周一眼——你來吧。
顧行周也不太想聽這些過往了,他直接結束了話題:“賀狄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紅霧區的非法通行,分局需要他留下做人證,你們暫時不能帶他走。”
賀父聞言,敏銳察覺到了什麼,問顧行周:“要調查多久?”
顧行周:“或許賀太太的病好了,賀狄就能離開了。”
賀父的表情一下沉了下來,說道:“顧隊,你這樣做是違規的。而且我是賀狄的父親,賀狄還沒成年,就算配合調查,我們也有權利在重疊區外,而不是留在這裡。”
顧行周點點頭:“可以。不過離開之前,賀狄的身份信息需要調整一下,未成年人需要所有監護人的簽字認可,到時候就麻煩你跟賀太太了——不過還請賀先生做好準備,因為身份調整錄入是需要使用妖怪形態的。”
賀父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你們是故意的。”
顧行周沒承認,也沒否認,而是看向一邊坐著的賀狄,說道:“賀狄,你是怎麼想的,直接告訴你的爸爸吧。”
賀狄的脊背略微繃緊了一些,似乎在醞釀勇氣,過了好一會,才聽到賀狄的聲音響起。
“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