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脫掉試試!”
賀父惱怒地打斷了賀狄的話,冷笑了一聲,“你知道外麵世界對妖怪是什麼態度嗎?你想要脫掉衣裳,你倒是脫掉去街上走一圈看看會有什麼下場!”
賀狄被賀父突然爆發的怒火嚇得縮了一下肩膀,但是他沒有退縮。
賀狄緊了緊牙,呼吸急促,帶著哭腔發出了他最大的聲音:“所以我不會回去的!在重疊區裡我可以脫掉衣裳,而且媽媽也不會看到真正的我,就不會生病了。我會在這裡脫掉衣裳,過媽媽想讓我過的那種生活,媽媽是這樣希望的!”
“哈,你在這裡生活,你怎麼過?”
賀父像是看著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問道,“你有自己生活的能力嗎?你有錢嗎?你有有效的身份證件嗎?還是說你想要讓彆人收養你?”
賀狄被問得語塞,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落在地麵,卻氤出了淡淡是灰色。
他手腕上的傷口也飄散出了黑色的霧氣,比以往的都要濃。
“我、我……”
賀狄張口結舌,無法回答——這些問題超出了他的思考範圍,他甚至都還沒想過這些問題。
而隨著賀狄的情緒起伏,他手腕上的傷口中浸出了墨水一樣的黑色液體。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在房間裡彌散開來。
顧行周看了眼賀狄的手腕,眉頭緊鎖,伸手把蘇白往身後攔了一下。
蘇白一愣——在他的印象裡,已經很久沒有被人保護這回事了。
“夠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房門被人一把推開,賀狄的媽媽跟常山從外麵走了進來——常山之前是守在賀母那邊的。
賀母的表情很混亂,但還能保持著冷靜。
她看上去正常了許多,跟剛來時候那種嬌弱和懵懂的氣質截然不同。
“媽媽。”
賀狄看到這樣的賀母,頓時驚回了神,他把自己破損的手腕往身後藏,還一邊跟賀母說道,“媽媽你彆看,會生病的。”
這句話就像是打開了賀母的淚腺開關,她一下就哭了出來。
一片黑色的東西從她的眼睛裡滑落,被淚水帶著掛在臉頰上,而賀母原本黑色的眼睛,此時已經變成了綠色。
蘇白有些詫異:“那個也是偽裝嗎?放在眼睛裡的?”
顧行周半個身體站在蘇白前頭,聞言頭也沒回答道:“美瞳,算是偽裝吧。”
另一頭,賀母抹去了臉上粘著的美瞳片,看著那黑色的小圓片,她的眼淚越發洶湧,同時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黑色如墨的怪物,鋪天蓋地的腥臭味道,父母的血,以及那抹鬼火一樣的綠色。
記憶深處翻攪的畫麵在眼前閃現,賀母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媛媛!”
賀父跑過去一把抱住了賀母,急聲安撫道,“沒事了,把藥吃了就好了。你等著我給你拿藥。”
賀母緊緊拽著賀父的衣袖,視線從賀父的肩膀越過去,看到賀父身後的賀狄。
賀狄臉上的淚痕還沒有乾,那張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倉惶和恐懼。
那是她兒子的臉,又不是她兒子的臉。
這麼多年,她渾渾噩噩,今天聽到賀狄真正的心裡話後,一切粉飾太平的偽裝都轟然崩塌。
“夠了。已經夠了。”
腦海裡的混沌還在繼續,但是她這一次保持了理智。
賀母推開了賀父,然後踉蹌著走到了賀狄的跟前,接著忽然“噗通”一聲軟倒下去,跪在了賀狄的跟前。
“媽媽!”
賀狄連忙伸手去扶,皮膚破損的手腕托著賀母的手臂,黑色的痕跡已經爬滿了賀狄的左手。
賀母沒有起來,她低著頭沒去看賀狄的臉,而是緊緊盯著賀狄手腕上的那些黑色,看著她最不願回憶的、最不願麵對的一切。
“對不起。”
賀母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被淚水衝刷過的綠色眼眸,像是剛打磨出的漂亮寶石。
“對不起,小狄。”
“原諒我,原諒媽媽。”
“都是媽媽的錯。”
賀狄怔怔的有些反應不過來,隻是下意識安慰:“不是媽媽的錯,媽媽你隻是病了。媽媽你不要哭,吃了藥就好了。”
賀母聞言卻哭得更厲害了,她用力搖頭。
“不,都是我的錯。”
“當年那個妖怪,是我自己。”
說完這句話,賀母的精神防線終於崩塌,她忽然尖叫一聲,鬆開賀狄後倒在地上蜷縮了起來,大喊著“離開”、“快走”之類的話,狀態癲狂。
賀父在剛才就已經飛快跑去取了藥,這時候連忙跑過來,熟練地製住掙紮的賀母,給她喂下了藥。
喂的過程並不順利,藥丸灑了一地。
但藥的效果很好,沒到兩分鐘,賀母就漸漸安靜了下來,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