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邵則是被背上的男人壓得不想說話,因為王柔的手下暫時還不能離開古墓,她本身又不可能屈尊背人,所以搬運工的活兒自然而然落在了山邵身上。此時他正手裡橫抱一個女人,背上背個男人,被生活的重壓壓得抬不起頭。
至於還有隻大蝙蝠,那個倒不在山邵手上。
不是王柔善心大發,而是因為所有人一致認為,這隻吸血鬼交由蘭瑞莎看管更好。
這讓山邵更怨念了——兩個成年人類的重量哪裡是一隻蝙蝠比得上的,就算是一隻體積巨大的蝙蝠王也不行!
其實走到中途的時候,那隻蝙蝠還醒了一次,想要變回人形,結果被蘭瑞莎又一巴掌拍暈了。
不高興的黑龍拍暈人猶覺不夠,要放火出來烤蝙蝠,還是被王柔攔了一下才不情不願收回火焰。
這樣一來,蝙蝠既沒有變成人增加蘭瑞莎的負擔,也沒有變成烤蝙蝠。山邵的兩個期待全落了空,一口氣憋在胸口,真是下不去也出不來,恨不得直接變回原型飛回去。
可一想到自己原型身上還沒長全的羽毛,好麵子的少年又硬生生忍住了這種衝動。
一片沉默中,見習除妖師們打通了電話。
在他們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中,蘭瑞莎斜著眼望了一眼王知行。
他正噙著溫良的笑意四處打量,似乎對這一路上一沉不變的山林風景十分感興趣。
這讓蘭瑞莎陷入迷惑。
從一開始,她就認定這人是塞繆爾而不是她當初剛回來遇見的少年。
後來“王知行”的種種行為又加深了她的這種肯定。
唯一困擾蘭瑞莎的地方在於,如果王知行真的被塞繆爾的靈魂鳩占鵲巢了,他的親朋好友難道什麼都沒發現嗎?
這又不像A市的死人複活事件,死去的人被裝了原主骨灰的木偶代替,塞繆爾又沒有王知行的骨灰,怎麼知道他原來是什麼樣子的。
在今天以前,蘭瑞莎看“王知行”的行為舉止,就是塞繆爾。
而剛才那場火倒是燒出來不一樣的地方來。
如果是帝國第一神官,剛才絕對不會以那麼狼狽的姿態衝出火海,也不會摸著腦袋說自己沒事。
如果是原來的塞繆爾……
蘭瑞莎想象了一下,他恐怕會淡定地像散步一樣走出黑炎,然後笑著衝那群人類少年少女們頷首:“讓你們擔心了。”
少年剛才的反應和行為,不是屬於塞繆爾的,而是……王知行。
難道……現在王知行身體裡的不僅僅隻是一個神官?
思考中,蘭瑞莎的視線不知不覺王知行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後者有所察覺,回首衝她露齒一笑。
這個笑容,既像塞繆爾又像王知行。
蘭瑞莎麵無表情,輕哼一聲轉開眼。
於是,她就錯過了俊秀少年眼中饒有興趣的光芒,和近乎無聲的一句自言自語:“她真可愛,不是麼。”
……
到達妖管會結界外麵時,楚夷早得到消息等在外麵,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一名短發西裝美女,正是上次見到的謝尤嘉。
隻是說是站在一起,兩人中間還隔著一輛小轎車,而且之間的氛圍不算融洽。
想也知道,如果謝尤嘉和楚夷都已經知道古墓裡發生了什麼,他們會給對方好臉色才怪。
果然,蘭瑞莎等人剛走進,謝尤嘉就大步跨過來,單把王知行拉了出來,上下打量他:“沒事吧?”
得到一個否定回答之後,她才看向另外四個少年少女,神色冰冷:“你們逃學擅闖古墓的事後麵再算賬。”
頓了頓,謝尤嘉看向楚夷:“關於貴會妖怪攻擊我們未成年除妖師的事,希望貴會給出一個我們可以接受的交代。”
楚夷很不客氣:“給個屁的交代。”他掃了眼蘭瑞莎和山邵,又和微微皺眉的王柔對視一眼,這才轉向謝尤嘉:“都說了不是故意的,我們小蘭還是未成年妖呢。你怎麼不說這次全靠她才解決了黑泥?要不是她噴火,你們這五個小屁孩早沒命了。”
謝尤嘉神情更冰冷了,上挑的鳳眼裡燃燒著熊熊怒火:“楚夷先生請您尊重事實,不要信口雌黃!第一關於黑泥的事,王知行同學也有所貢獻,魔法陣現在還在黃慧身上呢。”她一指山邵懷中的女人。“第二,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就能掩蓋掉王知行同學差點喪命的事實嗎?更不要說貴會人員做出這種事後連一絲反思後悔的態度也沒有,更不要說道歉了。第三,貴會妖怪擅自闖入除妖師學校到底想做什麼?我記得建校當初兩所學校都有明文規定,未經許可不能私自闖入對方校園,更不要說你們的人一進學校就在打聽王知行同學的位置,我倒是想問問這兩位‘未成年妖怪’,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謝尤嘉刀子一樣的視線落在山邵和蘭瑞莎身上,尤其是後者,謝尤嘉的眼神裡已經隱隱透出一絲憤恨。
楚夷身子一側,擋在兩小隻身前,一揚下巴:“你嗶嗶嗶說完了沒有,你怎麼不說是你們的幼崽先爬牆窺視我們地盤的?老子告訴你,就衝這種行為,放在以前被打死都正常。”
王柔扶額,不知道鬱會為什麼會把這家夥放出來接應,換成妖管會中任何一個其他高層也行啊,楚夷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果不其然,等楚夷說完,謝尤嘉雙手已經握成了拳。
她咬緊牙關,近乎一字一頓地說:“原來,這就是,貴會的態度。”
楚夷冷笑,剛要開口就被王柔截了胡:“謝小姐,鬱會已經在等著你們了。”
“……”
鬱衎的名字似乎讓謝尤嘉火氣稍降。
頓了頓,她才撇開眼,不再看楚夷,隻衝王柔點頭冷聲回答:“好,我倒是想看看鬱會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楚夷嗤了一聲,讓謝尤嘉臉頰上一條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待見到鬱衎,他早坐在妖管會二樓的會議室裡等候。
見到謝尤嘉和她身後跟著的五名少年,他從主位站起身,衝謝尤嘉伸手:“謝小姐,許久不見。”
謝尤嘉臉色稍霽,伸手和他握了握:“鬱會長。”
鬱衎目光依次從每個人身上掃過,麵色平靜溫和,看不出多少情緒。
最後,他看向山邵,示意他可以將身上掛著的兩個人放下來,又招呼坐在會議長桌旁的男人:“傲天,給他們檢查一下。”
蘭瑞莎他們學校的校醫早早就候在一邊,穿著他從不離身的白大褂,梳著一絲不苟的大背頭。
龍校醫打從山邵進屋開始,就衝山邵手裡裹著魔法陣白紙的黃慧雙眼發光。現在終於得到鬱衎的首肯,幾乎是瞬間就竄到山邵麵前,眼神熱切地向山邵伸出手:“來來來,給我給我給我!”
山邵一看他這眼神就頭皮發麻,跟甩包袱一樣立刻把背上和懷裡兩個包袱給扔出去。
蘭瑞莎見鬱衎似乎忘記了她手裡的大蝙蝠,不得不晃了晃提醒他:“這裡還有一個。”
鬱衎望了她一眼,衝龍校醫頷首。
於是剛扛起一男一女的龍校醫又健步如飛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蘭瑞莎隨意提著的吸血蝙蝠。那珍之又重捧在手心的樣子,看得蘭瑞莎一陣惡寒。
龍校醫從會議室出去了,其他人也悉數圍著會議桌坐下。
人類在鬱衎左手邊,妖怪在右手邊,相對而坐,中間似有電閃雷鳴。
幾乎是剛坐定,謝尤嘉就緊盯著鬱衎眼也不眨地開口:“鬱會,關於貴會幼龍意圖殺人一事,你打算作何解釋?”
鬱衎交叉雙手放在桌麵上,不緊不慢地抬眼:“幼龍?你們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謝尤嘉咬牙,“現在的重點是這件事嗎?!”
“當然。”鬱衎還是那副溫吞平和的模樣,“考慮到蘭瑞莎的特殊身份,在給她登記時就采取了保密條例。更不要說,這件事還牽扯到黑泥一事,我們妖管會上層經過會議討論,一致認為她的原型應當繼續作為一級信息維護。”
“那麼,妖管會一級信息,你們聯盟是怎麼知道的呢?”
謝尤嘉將背挺得筆直:“您也說了,事關黑泥一事,我們聯盟自然也要進行詳儘調查,更不要說這件事還和我聯盟的叛徒黃燁辰有關,當時在a市,這件事已經被聯盟高層知曉。”
“哦,看來是我們太傻,自以為是秘密卻早被盟友知道了。”
謝尤嘉抿了抿嘴,放在桌麵的手微微扣緊了梨花木的桌麵:“當初說好了,兩方在死者複活以及稍後的一係列事件上情報共享……更何況,在a市時,這位蘭瑞莎小姐就已經自行露出真容。”
“是啊,因為說好了情報共享,所以我想著你們聯盟上層知道就知道了。”鬱衎向後靠在椅背上,嘴角彎起一個細小的弧度,眼神卻如深潭,“倒是沒想到,在聯盟看來這種事是可以到處說的。”
“……”
不等謝尤嘉想到對應措辭,鬱衎話鋒一轉又道:“當然,蘭瑞莎這樣莽撞的行為我本人是不讚同的。我為她的衝動向貴聯盟以及……這位王知行少年致歉。”
他看向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自己的少年:“我是蘭瑞莎的監護人,她的不當行為自然有我的責任……”
還沒說完,就被謝尤嘉冷聲打斷:“鬱會長,這就是你的態度嗎?我們孩子差點喪命,你一句輕飄飄的不當行為就能揭過?”
“嗯?”鬱衎一笑,反問道,“那你要如何?”
“至少該有的道歉應該有吧!”
謝尤嘉狠狠一拍桌子。
鬱衎笑容不變,放下手輕輕敲了敲:“那麼貴聯盟是否應當先就泄露情報,監察失責道歉呢?”
“什……”
這一次不等謝尤嘉說完,鬱衎就截斷她的話繼續說:“正巧我這邊也剛收到了關於那位販賣魔法陣的程老板的消息。據說那位程老板從資格審核到開店再到進貨,全部過程都通過了貴聯盟的審核,換句話說在出事以前,你們的人可是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啊。”
“那是因為……”
“除此以外,還有黃慧回國一事。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當初監督黃燁辰家人一事也是被貴聯盟全權包攬下去,說是因為黃燁辰原來是聯盟的人……哎呀,這麼一說,在A市的時候我們小蘭代貴聯盟和黃燁辰對峙乃至抓捕他,也是她越俎代庖了啊。”
謝尤嘉此時已是滿頭冷汗,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更不要說繼續要求蘭瑞莎道歉。
偏偏,鬱衎還沒說完。
“最後,也是最讓我不能理解的一點——為什麼蘭瑞莎是西方龍的事會被一隻吸血鬼知道?為什麼一個西洋妖怪能說出‘黃小姐說的是真的,龍真的在這個東方國家’的話。在A市的時候,我們妖管會的人在山莊外封鎖了消息,山莊裡隻有我、楚夷、小蘭本人、已經確定死亡的‘李馨葉’以及……你們聯盟的除妖師。”
鬱衎嘴角弧度消失,麵無表情地望著謝尤嘉。
一雙黑亮瞳孔毫無波瀾,靜靜地倒映出謝尤嘉狼狽的模樣:“關於這些問題,謝小姐或者貴聯盟能給出一個合適的解釋嗎?”
“或者說在解釋之前,還是先向我們小蘭道歉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