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侯隻覺得喉頭艱澀,好半晌才出聲道:“你當年才四歲多……”
“我早慧啊!”王妃嘲諷道:“姐姐不如我聰慧,不過比我早幾息出生而已,什麼好處都是她的。憑什麼?”
“她生下來比我康健,搶了該我的那份補養,害我喝了好多年的苦藥湯子才調理過來。她若是做了王妃,那我還剩什麼?”王妃說著這些,神情已有些癲狂,眼睛越來越紅:“連你們都格外看重她,想要她擔起嫡長女的榮光,還說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你們有誰問過我願不願意被人庇佑?”
“我不願意!”王妃一字一句道:“比起靠著彆人得幾分榮光,我更希望你們所有人都靠著我。”說到這裡,她有些得意:“就比如現在,你對我心生不滿,對我做下的事情不滿,卻也隻能忍著。不止不能嗬斥於我,還要幫我瞞著。”
安寧侯:“……”
他抹了一把臉。此刻是真心認為,有一個能乾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好事。
特麼的太能乾了,隻會給家裡招災。
他苦笑道:“或許你是對的,無論你做多少錯事,我隻能拚命護著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萬寧侯和國公府不會放過你!”
王妃滿臉不以為然:“隻要給了足夠多的好處,他們也隻能認栽。”
話落,她看著父親,沉聲道:“現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將魅姬送走。”
安寧侯:“……”
他才是朝堂上憑幾句話就要人性命的權臣,可在女兒麵前,他卻覺得自己輸了。
“我辦不到。”安寧侯想也不想就拒絕:“魅姬出身再低,再不得國公府看中,人家也是正經的世子夫人。”
將心比心,他家中的人再不堪,自己再看不上,也輪不到彆人來欺負。
還有最最重要的,那也是他的女兒。
王妃隨口道:“我也沒有讓你幫忙,你不要阻止我就行。”
安寧侯聽著女兒這輕飄飄的話語,渾身冷汗涔涔。動了動唇,喃喃道:“她是你親姐姐啊!”
在同一個腹中呆了十個月,應該比彆的姐妹更親近才對。女兒幾乎毀了親生姐姐的一生,卻還要趕儘殺絕。她對待親人……未免也太涼薄了。
王妃一臉嘲諷:“好色是男人的劣根性,就算是齊施臨念了我多年,也養了三個女人,後來更是主動納了妾。勳貴家愛我至深的男兒尚且如此,王爺生在天家,隻會更加隨心所欲。這些年來我們夫妻恩愛,那都是我費儘心思綢繆而來!爹,我若是顧及各種感情,也走不到今日。”她微微仰著下巴,傲然道:“這世上壓根就沒有真正命好的人,我所有的肆意,都是我自己算計來的!”
安寧侯啞口無言。
“天色不早,我要回府了。”王妃伸手推他:“爹回去好好想想吧。”
安寧侯站在路旁,一臉茫然。不僅對自己生出了懷疑。這女兒,真的是他生出來的嗎?
他有這麼厲害麼?
饒是柳紜娘格外小心,可國公府中下人太多,回去的路上,還是撞上了人。
下人剛好和守門的婆子有些親戚,不敢稟報主子,隻將她送回了院子。
柳紜娘閒得無聊,又跑去找齊施臨說話:“其實你眼光不錯,王妃厲害著呢,才四歲就知道要做王妃,還主動搬開了擋在自己麵前的姐姐。”
就是下手太狠!
另一邊,安寧侯不知道站了多久,被身邊的人提醒了好幾次才回過神來。
回到府中,發現侯夫人還未睡下,他心緒起伏,也懶得多問。洗漱過後就想躺下。
侯夫人見他心神不寧,忍不住問:“出了何事?”
安寧侯擺了擺手:“你彆管了。”
侯夫人上前幫他揉額頭,力道剛好,揉得安寧侯格外閒適。就像是王妃說的,好色是男子的劣根性,他也一樣,底下有著三房姨娘,還有好幾個通房。之所以喜歡回正院,一來是需要尊重妻子,二來,就是因為妻子的這手藝了。
安寧侯夫人手上不停,輕柔地問:“侯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去了國公府。”說著話,安寧侯真心覺得頭開始疼了。他皺了皺眉,偏頭時無意中看到了妻子不安的神情。
他心下一動,徹底清醒過來,想到什麼,試探著問:“今日去國公府,我看到了世子夫人,和咱們家文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你知道這事麼?”
安寧侯夫人卻像是沒聽見一般,整個人都在走神。
安寧侯心有所感,又問了一遍。這一回語氣嚴厲。
聽到男人發了怒,侯夫人回神:“啊?”
侯爺緊緊盯著她的眉眼,問:“你有沒有見過世子夫人?”
“沒有。”侯夫人恢複了自然,手上動作有些僵硬,暴露了她的不安,她自然的轉身:“聽說世子夫人體弱,你見著了?”
“見著了,和文雨長得一樣。”安寧侯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妻子,她明顯是心裡有事瞞著自己,他有些惱,直言道:“文雨針對世子夫人,連番對她下手。世子夫人運氣極好,次次都躲了過去。第一回是世子給她擋了災,第二回是國公夫人,她還指使賀氏動手,想要讓世子夫人在毫無防備之下中毒……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有!”侯夫人聲音顫抖。
侯爺語氣篤定:“你有事瞞著我。”
“沒……沒有……”侯夫人勉強扯出一抹笑,卻更像是在哭:“你明早上的朝服還沒準備,我去瞧瞧……”
話落,她繞出屏風。
侯爺今日煩不勝煩,一個健步上前將人拉住:“把話說清楚!”
侯夫人已滿臉是淚:“文雨嫁人之後很少回來,我哪知道她做了什麼?”
侯爺看著她,沉聲道:“今日文雨跟我承認說,當年是她親自把文雨送走的。”
後一個“文雨”,指的是二人的長女。
也是在長女丟了之後,他們才將二女兒的名字換成了長女的。
侯夫人身子顫抖起來。
侯爺腦中一瞬間想了許多,當初的女兒才四歲多,不太可能憑自己把人送走,他質問道:“你幫了她?”
“我沒有!”侯夫人話吼出來,已淚流滿麵。看著男人淩厲的目光,她知道再也瞞不下去,或者說,這些事壓得太多年,她已忍不了了。
“我不知道文雨是怎麼丟的……”侯夫人哭著道:“我派人找,找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年……咱們的長女,成了百香樓中被嬤嬤點為花魁之一需要好好教導的姑娘……在那樣的地方過了那麼久,她就算回來了,這輩子也完了……”
侯爺麵色大變:“所以,你就任由她在那樣的地方?”
“你以為我想嗎?”侯夫人泣不成聲:“那是我的親生女兒,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我不想讓她受那樣的苦。但是,我身為侯夫人,一言一行都有許多人盯著。我不敢做多餘的事!”
眼看男人要責怪自己,她厲聲道:“如果當年接回了她,咱們就不能和皇家結親。因為此事,這侯府的牌匾興許早就揭了!你以為我就舍得嗎?”
她撲回床上,哭得肝腸寸斷。
侯爺麵色鐵青:“你是在找到女兒之後才生病的?”
外人隻記得當年侯夫人大病一場,但侯爺清楚,侯夫人一開始還強撐著找女兒,小半年之後,忽然就找到了一具孩童的焦屍,說那個就是侯府嫡女。那之後更是大病一場,近一年才好轉,後來的幾年都鬱鬱寡歡,好容易才養好身子和心情。
現在看來,她那時候生病,並不是因為女兒的死。而是因為心裡愧疚。
“我不敢睡……”侯夫人哭著道:“她還那麼小……花樓中的女子,能有什麼好下場……我打聽過,有九成九都是染病而亡,少部分能被人贖走,以色侍人者,早晚都會色衰的一日……我不敢想……我想接她回來,又不敢接……我這都是為了你……”
侯爺站在原地,整個人僵成了石頭:“可她和文雨長得一模一樣,早晚都會被人認出來。”
“再是同胞,長大後也會有不同。”侯夫人嚎道:“我哪知道二人這麼相似?”
侯爺苦笑:“今日我看到她了。”
侯夫人想要聽女兒的處境,卻又不敢聽。彆人不知道,她可是費了心思打聽國公府內宅之事的。
外人口中的世子夫人得盛寵之事根本就是假的,齊施臨那個混賬,隻把妻子當著禁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侯爺仔細回想了一下:“她挺好,精神不錯。”又苦笑道:“就是處境不太好。”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當時一眼就瞧出來了國公對女兒的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