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否則,受苦的人聽著隻會愈發生氣。
柳紜娘就是如此。
魅姬本來就過得艱難,小雲氏沒少給她添堵,現在還好意思勸她放手。說到底,小雲氏都是為了自己。
話說到這裡,氣氛凝滯得可怕。
說實話,小雲氏從一開始就沒把這個嫂嫂放在眼中,從來也未尊重過。若換作以前,看到便宜嫂嫂這麼不冷不熱,她早已翻臉了。
但如今不行。
她仔細想過了,國公府的一線生機,就隻係在魅姬身上,如果魅姬願意翻供,皇上看在國公府眾人都是受害者的份上,興許能網開一麵。讓二房接手爵位。
“嫂嫂,我知道你過得很苦,但咱們得往前看。老是糾結過往,日子還怎麼過?”她一臉苦口婆心:“現在沒人壓在你頭上,如果國公府沒了,你又該何去何從?難道你就不想過優渥的下半生嗎?”
“你放心,如果華兒做了國公,我會讓他把你當親娘孝順……”
柳紜娘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淚水都笑了出來。她伸手擦去,對著被叫聲打斷話語的小雲氏嘲諷道:“親兒子都靠不住,我會去靠侄子?你是不是把我當傻子?”
小雲氏:“……”
她還想開口勸呢,柳紜娘已經不耐煩了,揮了揮手道:“走吧,我不可能改變主意。”
小雲氏滿臉不甘,狠狠瞪著她。
對上她的眼神,柳紜娘似笑非笑:“你恨我?你是不是想殺了我?”
小雲氏垂下眼眸。
“我倒希望你動手。”柳紜娘看著藍天:“我這半生,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如果死了,反而解脫了。曾經你給我添了那麼多的堵,如果你出手殺人,等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小雲氏啞口無言。
柳紜娘搖了搖手指:“弟妹,你可千萬彆心存僥幸,我已經留下了書信,如果我死於非命,一定和你有關。”
聞言,小雲氏睚眥欲裂。
“你汙蔑我!”
看她激動不已,柳紜娘又笑了:“如果你不動手,那就是廢紙一張而已。如果你動了手,那就能給我自己討個公道,全看你的選擇。”
小雲氏啞口無言。
二人不歡而散。
奔波了半日,柳紜娘回到院子裡時,天已近黃昏。最近越來越冷,天黑得比較快。
屋中朦朧一片,應該是齊施臨睡著了,所以下人沒有點燈。柳紜娘緩緩走到床前坐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床上人呼吸有變,笑問:“你醒了?”
齊施臨寧願自己沒醒。
他最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這兩天更是覺得胸口堵得慌,連呼吸都困難。飯菜一口都咽不下,喝水都覺得喉嚨痛。他心裡明白,自己大概命不久矣。
“剛才我去大牢中探望陳文雨,知道了許多秘密。”柳紜娘趴在床上,聲音很低:“她之所以四歲就要把我送走,是因為她做了一個夢。在她的夢裡,我被爹娘寵著長大,順利嫁入王府做了王妃,夫妻恩愛。她做這一切,是想搶了我的人生。”
“在她的夢中,你念了我一輩子。”柳紜娘笑看著他的眼睛:“年近四十才娶妻,娶的是李秋荷。著實情深。”她看著他胸口起伏,就是他應該是想反駁,但又說不出話。她笑得更歡:“還有啊,她還親口承認,說你會對她念念不忘,其實是因為她刻意算計,故意模仿了夢裡我的脾氣和衣著打扮。故意對你不理不睬……”
床上的人愈發激動,柳紜娘伸手幫他順氣:“對了,前幾天你昏迷著,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念宇和你二弟互相陷害對方衝你爹下毒,你爹已經不在,已入土為安,他們叔侄倆都已經被關入刑部大牢,最近就會有結果……你千萬彆氣死了,千萬彆氣……”
緊接著,掌下的胸膛一陣起伏後,漸漸地歸於平靜。
他就是被氣死了。
朦朧的屋中,隱約看得到齊施臨瞪大的眼。柳紜娘看了許久,一字一句道:“來人,世子沒了。”
門被推開,一大群人魚貫而入。
小雲氏也很快趕了過來。
眾人倒沒有懷疑齊施臨的死因,畢竟,早在幾天前,大夫就讓他們準備後事。如今人沒了,眾人都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國公府世子沒了,整個府邸又掛起了白幡。
冷清了幾天的國公府又熱鬨起來,不過,前來吊唁的人比上一次少了許多。
柳紜娘下令,一切簡辦。
如今國公府正值多事之秋,確實不宜張揚,齊施臨的喪事辦得很簡單。在朝堂上風光了十幾年,眼瞅著就要做一品國公爺的官員,最後竟然是這樣的下場,實在讓人唏噓。
*
又是幾天過去,宮裡終於有了消息傳來。
齊二和齊念宇大逆不道,衝長輩下毒,罪無可恕。賀氏衝婆婆下毒,陰差陽錯害了祖母,一樣罪無可恕。三人本應該即刻斬首,但念在其先祖為國立下的功勞,隻判其流放三千裡培城。
培城毗鄰遊牧部落,那邊時常都有蠻人進犯。邊境百姓每到冬日,都過得很不安穩。皇上從前年起,命工部前去修城牆。
三人被發配,自然不可能去享福。九成九的可能會變成修牆的徭工之一。
至於賢王妃陳文雨,身為皇家之人,不說愛民如子,反而下手狠辣,不配上皇家宗碟,除名之後,也發配往邊境,永生不得回京。安寧侯府教女不嚴,奪其爵位。侯爺陳樓後宅不寧,不配為官員,即日起收回其官職。
萬寧侯府也是同樣的罪名,兩大侯府從爵位到官職擼了個乾淨,徹底淪為白身。
對於這些生來就高人一等的勳貴之家,讓他們做普通人,比讓他們死還難受。
柳紜娘後來打聽到,兩位侯爺主動奉上大筆錢財,才換得暫時的安穩。本以為事情就此落幕,兩家人可以回鄉做個富家翁,還沒啟程呢,就有人告他們為官不廉。林林總總各種罪名都冒了出來。
短短幾日,兩位侯爺就被下了大獄。
萬寧侯在獄中生了病,沒多久就傳來了他暴斃的消息。倒是安寧侯熬了過來,卻也沒有得了善終。皇上令其女眷為奴,十四歲以上男丁全部發配。
事情一出,鬨得滿城風雨。朝堂上官員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一個不慎被牽連進去。
國公府內,一切都挺安穩。
不過,這也隻是暫時的。
兩大侯府的事情剛落幕,朝廷的聖旨就到了。說國公世子齊施臨費心為花樓女子安排身份,再將其娶回來,還為其請封誥命,有欺瞞朝廷,欺瞞皇上之嫌。欺君之事,不可輕饒。念其已經身亡,不予追究其身。但也不能輕易放過,即日起收回國公府爵位,國公府內所有財物一律充公。
值得一提的是,魅姬並不在被發落的人中。她從頭到尾都是受害者,後來又站出來指認眾人。不止沒罪,反而還有功勞。
皇上恕其無罪,又發了大筆銀錢,令其歸家。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如此重視她,並不隻是因為她是苦主。這天下苦的人多了,皇上哪裡管得過來?
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因為魅姬此人憑一己之力,給了皇上削了兩大侯府國公府爵位的由頭。
接旨後送走了宮人,小雲氏簡直要瘋,帶著兩個孩子衣服癲狂的模樣撲上來要抓柳紜娘的臉:“你個賤婦!拿國公府上當踏腳石,柳家的列祖列宗不會放過你。我也不會輕饒了你……”
小雲氏這些年來,張揚跋扈,但還真沒有做下什麼錯事。因此,她沒有落下罪名。國公府被收回,她無處可去,隻能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至於二房的那些妾室,也帶著孩子散的散,逃的逃,短短半日,就在京城裡銷聲匿跡。
下人也差不多,拿到聖旨後不到半個時辰。府中就安靜了下來,各處亂糟糟,齊嬌嬌臉上的淚一直沒乾過,哪也不去,就緊跟著柳紜娘。
柳紜娘微微偏頭,就看到了身後側的女兒:“你恨我嗎?”
齊嬌嬌不知該如何說,國公府落到這樣的下場,本就是活該。要說不怨母親,她好像也辦不到,但她心裡又清楚,這事情怨不得母親。
柳紜娘笑了笑:“無論你怨不怨,我都不後悔。你爹囚禁我多年,把我關在府中,隨意打罵,說到底,就是因為“權勢”二字。哪怕他不在了,我也要把他引以為豪的國公府牌匾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