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大學就在一起了……”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似乎是葉逢河一直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給了他勇氣。栗陽憋了許多年的悲哀情緒,連陸叔都從未聽過的事,卻對著葉逢河徐徐道來。
每個月都有自己的青春歲月,可是栗陽與嶽長風的青春, 就顯得灰暗起來。栗陽八歲的時候父母車禍去世, 小小的他被爺爺養大,可是在高中的時候, 爺爺也去世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最渴望的就是能有另一個人給他親人一般的照顧。而嶽長風呢?看似好像個富三代, 風光無限,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位大少爺的苦悶。父親風流, 母親要強。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 他遊走在父母兩個不同家庭, 母親一直無法原諒父親, 而父親呢, 也在離婚後不久就再一次結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兩個雖然背景不同但是遭遇很像的人, 在大學時期遇見了。嶽長風比栗陽高兩屆,剛入學的時候就被這位漂亮可是帶著脆弱感的小學弟吸引了目光。栗陽也是, 溫暖的陪伴是他最渴望的事, 所以一頭紮進嶽長風為他架構的美好天地之中。
在一起相處三年, 兩個人也有過吵架, 但那些不過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更多的卻是兩個人之間美好的生活。他們住在嶽長風買的一個小小公寓裡麵, 和普通恩□□一樣生活。
畢業後的嶽長風進入了嶽氏的騰龍集團,父親和叔叔姑姑們之間的爭奪傾軋,爺爺隔山觀虎鬥,讓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陷入了困境。作為嶽氏的長孫,他幾乎每天都焦頭爛額,隻有回到自己家中才能喘息片刻。
“……可是有一段時間,他就不回來了,電話也打不通,每次回來坐一小會兒就急匆匆的離開。他隻是告訴我說家裡有些難事,可是……”栗陽的雙手用力攥在一起,露出青白的顏色,“可是當他的父親和未婚妻出現在那個公寓裡讓我離開的時候,我是真的以為他隻是被騙了,被家人困住了。但是後來,學校讓我退學,打工的地方也讓我離開,每次給他打電話都是那個女人接的,甚至在我租了房子都會被混混來騷擾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切不過都是我的妄想。”
“我逃了,遠遠的逃開,而我的手機也不知道因為什麼被封號了,每次我用自己的身份證開手機號,都會受到各種騷擾電話和謾罵短信。我真的害怕,怕的要死。可是這卻不是我最害怕的地方,我……”栗陽鬆開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我以為,自己病了。”
無儘的嘔吐,虛弱的身體,無望的學業和生活,徹底把栗陽打入了深淵。他是學美術的,一開始還能靠在網上接一些活維持溫飽,但是肚子越來越大,讓他越來越絕望。一直到肚子突然有了動靜,裡麵那個小生命在頑強的生長著,時不時的動一動小胳膊小腿來告訴大人他的存在。但是這樣也更加讓栗陽不敢接觸人群,他躲到了人口稀少的村子裡,那些村民以為他是得了絕症的年輕人,偶爾的照顧和憐憫讓栗陽艱難的生活著。
然後他遇到了上山采藥的陸叔。
陸叔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說通了栗陽,在他住的房子裡住了下來。可是沒幾天,栗陽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裡的小生命迫不及待的想要出來了。
疼了整整兩天,原本身體就虛弱的栗陽完全撐不下來,如果不是陸叔怕是他早就死了。那個孩子終於出來了,是個女孩。但是因為在腹中憋了太久,早早的沒有了呼吸,無論如何也搶救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恨我自己,我唯一的,血脈相連的親人,唯一的希望……”栗陽說著,痛苦的彎下了腰,整個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過了好半天他才直起身子。
葉逢河以為他再哭,但是栗陽臉色青白,眼角卻並沒有水漬。
“就是這樣,如果不是陸叔,可能我也跟著走了。後來陸叔介紹我去他朋友那裡學陶藝,如今又介紹我來這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喜歡這裡,喜歡三個孩子,不想再離開了。”
“你不會離開的,孩子們也都喜歡你,畢竟還想讓你做他們的媽媽呢。”葉逢河笑著安慰道。他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當然,我並沒有給那個男人開脫,隻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內情。”
“程進哥給了我一份嶽家的資料,其實我隻是想要嶽淩霄的,嗯……就是想要了解他,但是程進哥給我的資料非常的全。那個人叫嶽長風對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你打不通他的電話,一直到他家裡人找上來把你趕走的這段時間,嶽長風的母親病重,後來……去世了。而那個女人也不是嶽長風的未婚妻,她嫁給了嶽長風的父親,如今是他小媽。”
栗陽呆愣了片刻道:“那又如何呢?”
是啊,那又如何呢?
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就算誤會解開,可是那個孩子的命誰能還回來?
房間裡安靜極了,靜的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栗陽用力搓了搓臉,勉強的擠出一個微笑,“不用擔心我,當初過成那副樣子我不還是好好地活著?如今生活好了,兜裡也有錢了,依靠著你家這棵大樹乘涼,我更不可能去死了。放心吧。”
葉逢河張了張嘴,他覺得自己應該在說些什麼來勸一勸栗陽,可是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最終隻是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對方,“也是,如今我男人是嶽家當家人,我的合夥人在帝都也有頭有臉,咱不怕他。”
栗陽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不怕。”
“那你要不要去吃點兒東西?孩子們真的很擔心你,他們從沒見過你發這麼大脾氣……”葉逢河道,他不是怕栗陽會尋死,而是怕栗陽如果一個人呆著,可能會胡思亂想,想得越多就越壓抑,越難受。
栗陽垂著頭,低聲道:“我能不能在屋裡吃?現在這個狀態出去……不太好。”
葉逢河想了想道:“也行。”
他走了出去,沒一會兒端了晚餐進來,身後還跟著個小芸豆。
“栗陽叔叔,”芸豆甩著兩根豆角辮撲倒栗陽的懷裡,“叔叔彆怕,壞人走了。以後壞人再來,就讓我爸爸保護你。”
栗陽摸著芸豆的小辮子,這辮子還是他給梳的呢。他用力把芸豆抱在腿上,輕輕的摟著她,低聲道:“好,以後叔叔就靠你們保護,打走壞人了。”
飯後,三個豆丁一個不落的擁簇在栗陽房間裡,讓他給講故事。
有了豆丁的安慰,栗陽的臉色好了不少。他把三個孩子都哄睡了,自己卻毫無睡意。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次相見的人又出現在麵前,心裡不可能沒有一絲波瀾。當初那個人的好,還有自己遭受的罪,在天秤上搖搖晃晃。
葉逢河說了,那幾天嶽長風的母親重病,然後不治去世了。所以他就沒有能顧及到自己嗎?可是後來每次電話都被那個女人接的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可不信嶽長風會把手機給彆人,除非是自己信任的人。
栗陽捂住頭,他看了眼在身邊睡的四仰八叉肚皮鼓鼓的小糖豆,拉了被子給糖豆蓋住肚皮,然後靜悄悄的下床穿鞋,出了房間。他得去透一口氣,否則腦子裡各種亂七八糟的往事真的會把頭擠爆。
他走出屋子,站在院子裡透氣,然後就嗅到風中淡淡的煙味。一回頭,站在院子外麵大石頭旁邊的兩道身影把他嚇了一跳。
“栗陽,是我。”葉逢河舉起夾著煙的手對他晃了晃,“就知道你睡不著,豆子攻略失敗。”
栗陽忍不住笑,“什麼豆子攻略?”說著繞過籬笆也走了過去。
葉逢河問:“抽煙嗎?”
栗陽搖搖頭,“你們哥倆在這裡做什麼?都睡不著?”
葉逢河道:“談心呢,我在勸我哥趁虛而入把你拿下,這樣柴窯的收益就都是我們葉家的了,不用分出去啦。”
“胡說八道,”葉逢海淡淡的啐道:“彆聽他胡說。”
“原來是胡說嗎?”栗陽雙手插兜靠在石頭上,看著遠處的青山,“我還以為是真的,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動心了呢。”
葉逢河道:“誒嘿!”
葉逢海捶了他一下,“誒嘿個屁。”
“你倆在這裡究竟聊什麼?八卦我呢?”栗陽吹散空氣的煙味,語氣有些調侃,但是表情卻帶上了不自然的緊張。
“八卦我哥呢,”葉逢河把煙擰熄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裡,“我哥以身試法,雖敗猶榮。”
“滾蛋!”葉逢海抬腳踹,卻被葉逢河靈活的躲了過去。
栗陽道:“那這麼說這裡最幸運的就是你了?”
葉逢河摸著下巴,過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也沒有,嶽家這麼亂,誰知道嶽淩霄會不會有什麼親爹親娘未婚妻突然跑過來整幺蛾子。不過我不怕他們,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深山老林隨便挖坑埋了,想一想就刺激。”
“你快閉嘴吧,”葉逢海覺得他弟弟簡直是個蠢貨,“神經病一樣,成天想著打架。”
栗陽看著他們兄弟倆拌嘴,心裡羨慕極了。他突然問道:“阿海,當初你不害怕嗎?”
葉逢海一愣,過了片刻搖搖頭道:“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當初也抱著僥幸心理。可誰知道臨門狗血一潑,我就發現那個人跟我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乾脆抽身離開,省的後麵拉拉扯扯的難看。”
栗陽沒想到葉逢海會這麼說,不禁道:“你可真乾脆。”
葉逢海笑道:“誰沒了誰不能活呢?我當初估摸著得有倆仨月了吧?發現對方不過是拿我當個消遣,於是直接辭職離開,換手機號。之前我家住在鎮子裡的,正好趕上這邊修路,自己又有了身孕,乾脆就住到山裡來了。”
“那……萬一隻是個誤會怎麼辦?他不會找你嗎?”栗陽十分好奇。
葉逢海搖搖頭道:“誤會又怎麼了?既然他能說出那種話,就證明不在乎我。栗陽,我跟你的情況有點兒一樣,但是又有很多不一樣。譬如說可能有誤會,譬如說那個人或許還愛你。可是當初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而且也有退路,大不了回來挨一頓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