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日頭甚暖,風過庭院時,卻仍帶著涼意。
攸桐身上披了薄軟的雀金裘,淡金的色澤深淺不一,水波雲紋般暈染開,衣裳滾邊,浮花堆繡,帽兜出了雪白的風毛,襯得膚色嬌豔柔膩,脖頸秀致曼妙。鴉青的頭發盤起來,雲鬢輕掃,珠釵微晃,杏眼裡秋水含波,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仿佛半點都沒察覺他的怒意,鬨出這般動靜還理直氣壯。
傅煜眉頭皺得更深,目光如兩柄鋒銳的劍,沉聲道:“為何管教。”
“搬弄是非,爛嚼舌根。”攸桐瞥了蘇若蘭一眼,又輕描淡寫地道:“不聽分派。”
就為這點小事鬨到劍拔弩張?
傅煜這些年過手的皆是軍中有違律令的漢子,聽見這雞毛蒜皮的小事,簡直頭疼。
娶個女人進家門,果真是麻煩!
他鼻中輕哼了聲,朝旁邊誠惶誠恐的蘇若蘭道:“確有其事?”
“將軍,奴婢不敢!”蘇若蘭趕緊否認。她在傅家許多年,知道傅煜的性情,這位爺胸懷大誌,最煩厭這些內宅瑣事,懶得理會。加之傅家規矩頗嚴,兒孫都敬重老夫人,對聲名狼藉的攸桐暗自輕視,她才敢有恃無恐地偷懶欺負,好趁著攸桐立足未穩之時,將氣焰壓下去,回頭等老夫人給她開臉,便可平分秋色。
誰知道魏攸桐綿裡藏針,竟會為這般瑣事把傅煜請過來?
方才傅煜怒目威儀,刀刃般掃過,剮得她脊背生寒,不敢言語。
雙膝跪地,冬日的石磚冷硬刺骨,那寒意從骨縫鑽進來,一路蔓延到頭頂,也讓她腦袋稍微清明。
蘇若蘭自知理虧,不敢承認搬弄是非的事,隻避重就輕地道:“奴婢受老夫人囑托,來這邊伺候將軍起居,時刻記著壽安堂裡教的規矩,哪敢放肆。今日少夫人命奴婢收拾庫房,奴婢因趕著做老夫人的針線,怕耽擱了,沒辦法才推辭的。”
說話間,便有兩行淚滾下來,柔弱如梨花帶雨,朝著傅煜行禮道:“原是奴婢怕耽擱事情才一時想岔了,誰知道這點小事,竟驚動了將軍,是奴婢該死。”
一番話隻字不提前事,卻給攸桐丟了個小題大做的帽子。
傅煜素來不問內宅之事,也懶得細問,不過蘇若蘭是祖母教出來的人,他是知道的。
原以為有多大的事,叫傅瀾音那般神色緊張地來尋他,卻原來也隻為雞零狗碎的小風波。他手下兵馬數萬,哪有空細論這點是非?魏攸桐若不能平息風波,自有府中規矩約束,無需他費神。遂皺眉道:“既如此,周姑——去請祖母身邊的朱婆婆,叫她處置。”
說著,目光掃過眾人,而後落在攸桐身上。
“此等瑣事,往後報於壽安堂便是,無需鬨得雞飛狗跳。”
攸桐聞言,饒有興趣地挑了挑唇角。
……
隱忍兩月,欲擒故縱,攸桐這番苦心,不止是為教訓蘇若蘭,更為試探傅煜的態度。
而今看來,她先前的擔憂沒錯,傅煜龍鳳之人,軍務上一絲不苟,卻懶得在內宅之事費心,這般不屑過問,自然容易被有心之人蒙蔽。蘇若蘭有壽安堂做靠山,占儘地利人和,若傅煜也懶得深究,她往後連偏安一隅都難,恐怕得夾著尾巴做人,忍氣吞聲。
遂籠著衣袖,眉梢微抬,覷向傅煜,善睞明眸暗藏鋒芒,帶了點挑釁的味道。
傅煜不知她何以露出如此神情,稍覺疑惑。
便聽攸桐道:“周姑,南樓內外的事你都清楚,這陣子蘇姐姐如何行事,你也都看在眼裡。既然勞煩夫君來著一趟,自然不能空跑。煩你跟夫君說說,我為何大動乾戈,非要管教她。”
周姑站在甬道邊上,躬身應是。
她從前是田氏身邊的人,雖非心腹親信,卻也頗得看重,田氏過世後,便撥到了南樓。先前傅家娶親,傅德清特意叫她過去叮囑一番,說不管魏家女兒品行如何,娶過門來,便是傅家的少夫人。傅煜事忙,無暇理會瑣碎內務,叫她多照看留心。
周姑本就行事端正,不偏不倚,先前礙著壽安堂沒言語,此刻便如實道來。
從蘇若蘭最初的不恭不敬,到背後詆毀攸桐,再到各處搬弄是非、汙蔑傳謠,素日不聽分派、喬張做致,樁樁件件,不添油加醋,也不隱瞞藏私,皆緩聲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