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安然歸來, 不止讓攸桐暗自鬆了口氣, 傅老夫人和沈氏亦是如此。
譬如此刻,壽安堂裡便是笑聲陣陣, 相談甚歡。
時令已是夏末, 太陽底下炙烤得人滿身出汗, 樹蔭底下卻還算涼快。比起冬日裡炭盆熏出的乾燥,這會兒沒了厚簾帳捂著, 壽安堂朝南的窗戶洞開, 通著風,夾雜著草木清香,倒是冷熱適宜。
進門左邊養了一盆睡蓮,波紋微漾, 含苞欲放。
屋裡沒熏香,清爽得很, 老夫人坐在羅漢榻上,臉上皺紋都帶了笑意。
旁邊沈氏陪坐, 正拿竹簽子戳瓜果吃, 慢慢地道:“……那回出門匆忙,沒帶上瀾音,倒有好幾個人問起。咱們瀾音生得好,性子也穩妥, 多少眼睛盯著, 就等老夫人點頭呢。我瞧著, 那些兒郎都是不錯的, 回頭咱們設個宴席,老夫人掌眼,幫瀾音挑一個?”
“瀾音自是好的,她的婚事不能含糊。”老夫人心緒甚好,笑問沈氏,“你可有看得上的?”
“幾位不錯的,就怕老夫人瞧不上,還得您親自做主。”
這便是不想擅自插手侄女婚事的意思了。
傅老夫人笑而頷首,暗自琢磨。
旁邊梅氏陪著坐了半天,難得提到這茬,梅氏便笑吟吟地道:“瀾音那等品貌,莫說齊州,便是放到京城也是出挑的,老夫人見多識廣,這事自然得請您做主了。說起來,月儀的年紀跟瀾音相仿,不如請老夫人多費費心,幫她也掌個眼?若是成了,我便備厚厚的禮來謝您。”
老夫人聞言,便將目光落向沈月儀。
那位原本支了張書案幫忙朝佛經,聽見這話,也恰好往這邊望過來。
跟老夫人目光相對時,沈月儀麵上微紅,有些羞赧似的低垂了頭,停筆不語。
沈氏便打趣道:“老夫人身邊哪還缺東西,稀罕你的禮?我倒想瞧瞧,若是幫著說成了,你拿什麼來獻寶。”
“我便捧金山過來,老夫人跟前也不算什麼,就是份心意罷了。”
梅氏說著,眼底稍露殷切,瞧向上首。
她今日說這話,並非臨時起意。
……
自打母女倆來京城,因沈氏在老夫人跟前得寵愛,便頗受禮遇。
沈家母女倆都能說會道,沈月儀更是和姑姑一樣,很會揣摩心思逢迎老人,不過幾日便得了老夫人歡心,誇讚的話幾乎堆成了山。甚至後來還住進了壽安堂——那可是傅瀾音這親孫女都沒有的待遇。
這小半年裡,沈月儀也將府裡情形探得清楚。
譬如傅煜雖娶了攸桐,卻甚少留宿南樓,看素日問安的情形和傅老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這位孫媳也並不得長輩的歡心。想來是魏攸桐秉性難改,雖生了張花容月貌的臉,卻沒有栓住夫君的本事,縱有福氣嫁入傅家,也無福消受這富貴尊榮。
相較之下,老夫人對她的寵愛,已遠出其上。
沈月儀本就傾慕傅煜的風采,瞧著南樓似有縫隙,自是意動。
後來,便尋機跟梅氏說了。
梅氏眼瞧著大姑子嫁入傅家後的潑天富貴,豈能不眼紅?見女兒有心,傅老夫人又格外偏疼,暗自琢磨過許多回,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戲。如今既捧著機會,正好探個口風——倘若那魏攸桐當真不得婆家歡心,等傅煜那股新鮮勁過去,沈月儀往後就有指望了。
老夫人那樣喜歡沈月儀,豈會不願長久留在身邊?
此刻良機難得,便順口探問出來。
屋裡和樂融融,梅氏言下之意,眾人心知肚明。
傅老夫人睇了沈月儀兩眼,道:“月儀這孩子,我很是喜歡,她的事,我哪能放著不管。齊州城青年才俊不少,修平在外……”
話說到一半,忽聽外頭有人問候——
“將軍,少夫人。”
齊刷刷的聲音,透著恭敬。
這倒是湊巧了,傅老夫人暫且打住。
沈月儀原本豎著耳朵,聽她提及傅煜,又是歡喜又是忐忑,心裡噗通亂跳。陡然卡在這兒,便跟滿口香甜的飯菜噎在喉嚨,不上不下,悶得難受。偏巧不能流露半點,隻好垂下腦袋,手裡握不穩筆,遂佯裝翻書。
不過片刻,就見傅煜和攸桐走了進來。
……
傅煜和攸桐是從斜陽齋過來的。
昨晚父子倆談到深夜,傅煜仍回南樓去住,彼時攸桐早已睡下,渾然不覺。
待今晨起來,又是兩人相擁而眠的姿態,因傅煜血氣方剛,昨日又吃了許多溫熱的羊肉,睡夢裡鬥誌昂揚地貼在她身上,還險些鬨出尷尬。當時傅煜乾咳了聲,自去內室換衣,攸桐念著傅家正是多事之秋,隻當什麼都沒發生。
兩人一道去斜陽齋,因有傅瀾音姐弟在,氣氛很不錯。
傅煜又將軍醫召來,得知傅德清那身傷雖嚴重,養好後卻仍不損虎威,才算放心。
是以此刻,他心緒甚好,帶攸桐進門時,甚至還輕輕扶了扶她。
裡頭幾位數月沒見傅煜,也都忍不住瞧過來。
便見夫妻並肩而來,腳步從容。
傅煜自不必說,兵馬副使的氣度出類拔萃,姿貌端毅,風采峻整,舉動間如載華嶽。旁邊的攸桐則珠釵挽發,羅裙曳地,十六歲的身段慢慢長開,胸脯跟峰巒般起伏有致,腰間宮絛飄然,底下雙腿修長,姿態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