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含笑去了。
那邊沈氏等仆婦趕到,便命人駕車啟程,竟沒等片刻。
攸桐仍坐在壞了的車廂裡,眼睜睜瞧著沈氏走遠,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倒不是生氣遷怒,而是覺得今日的事著實蹊蹺。
昨晚聽到消息,說沈氏要帶眾人出城赴宴時,她隻覺這是常事,還頗期待。今晨兩人撇開旁人,單獨去挑東西,那也是禮數使然,無可指摘。哪怕是在城門口,她的車被撞壞,沈氏不願與她同乘,要賃車時,攸桐縱覺得不妥,卻也隻是疑惑,畢竟沈氏雖和氣親近,出門時卻總擺著傅家夫人的款,獨乘華蓋香車,跟兒媳侄女都不同乘。
但此刻,她都倒黴淪落到這境地了,沈氏竟也無動於衷?
那輛車寬敞舒適,她跟傅煜同乘都無妨,沈氏能占多大的地方?換成旁人,哪怕相交甚淺,瞧見這境況,多半也會邀她同乘,與人方便,誰知沈氏問都不問,猜準了她這輛車能就地修好似的,撂下一句話就走了。
比起平素的親和模樣,這態度著實古怪。
攸桐眸色漸沉,再回想今晨種種,更覺蹊蹺。
她不動聲色,往車外瞧了瞧——鄭叔滿頭大汗地修車,顯然未料到今日如此坎坷,怕她責備。隨行的春草和仆婦也都焦灼圍在旁邊,因赴宴時不宜前呼後擁,她也沒帶旁人。隨行的護院被堂嫂和瀾音分走一波,剩下兩人被沈氏帶走。
舍此而外,周遭環境固然清幽宜人,卻是行人稀少,山野僻靜。
攸桐直覺有異,仔細將周遭打量一圈,忽然看到道旁低矮的灌木叢中,有個黑影蠕動了下。她呼吸一頓,凝神瞧過去,透過掩映交錯的枝葉,果然有幾個人埋伏在那裡。
心底警鈴大作,她立時喚道:“春草!”
“少夫人彆著急,快修好了。”春草在鄭叔那邊幫忙,神情焦躁,往沈氏離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大抵也覺得沈氏這回做事不厚道。
攸桐哪還顧得上這個,手探入袖中摸索,低聲道:“都過來。”
三人詫異,卻還是應命起身。
幾乎是同時,道旁的灌木叢裡,原本的黑影也倏然起身,除了攸桐看到的之外,還有三四個壯漢。他們一副市井閒人的打扮,麵皮上嘻嘻笑著,摩拳擦掌,趟過灌木叢,徑直往這邊圍攏過來。
鄭叔臉色陡變,立馬護在馬車跟前,厲聲道:“大膽!”
“嗬,還挺橫。”為首那人麵帶□□,目光從春草和仆婦身上掠過,落在攸桐臉頰。
正當妙齡的少婦,雲鬢金釵、玉顏皓齒,目露薄怒,麗色照人。
他愣了下,未料老大要找麻煩的是這等傾國傾城的美嬌娘。
便聽劉叔嗬斥道:“這是節度使傅家的少夫人,誰敢造次!”
“放屁!”後麵有人立馬哄笑,“節度使府上的人需要賃車?傅家的車都有徽記,滿齊州城誰不認識,當我們是三歲孩子呢?哥兒幾個,瞧這車,不就是城門口那家車行的嗎,唬誰呢!”話音落處,惹出一通哄笑。
那為首之人初見攸桐容色,隻覺美貌無雙,怕她有些來頭。
聽得背後調侃,也放心下來——若真有來頭,哪會賃車出行?恐怕是誰家私藏的美妾,無依無靠,憑著美色侍人,才勉強拿出這點排場,不足為懼。且老大給了重金,乾完這一票,便能天高皇帝遠地往彆處去逍遙,誰還能追殺來不成?
這般想著,便也笑了兩聲,往馬車靠近。
車內,攸桐原就擔心有詐,瞧見這群人,更覺來者不善,怕是早有預謀。
荒山野嶺,憑她和周圍三人之力,絕非對方敵手。
她麵不更色,指尖觸到一枚冷硬之物,當即取出來含在嘴裡,用力吹響。
這是枚銅哨,是回京時傅煜給她的,當時他曾說,倘若途中不慎遇險,鳴此哨會有人接應,不過那時有他陪伴,沒出過岔子,銅哨也沒派上用場。回齊州後攸桐也沒丟了它,每回出門都帶著——這時節又沒防狼噴霧,她勢單力薄,碰見麻煩,示警找人求助是最要緊的事。
不管召來的是哪路神仙,都是傅煜的麾下,足夠對付這些地痞流氓。
哨聲高亢清亮,音色獨特,破雲而上。
那些漢子仿佛愣了下,麵麵相覷。
極遠處,伏在灌木後的蒙麵男人也是一愣,沒想到這女人身上竟帶了傅煜麾下示警所用的銅哨。傅家在齊州布有天羅地網,哪怕荒山野嶺,這哨聲破雲而出,兩炷香的功夫裡,必定會有人趕來營救。
他若想在那群痞子劫走馬車後再下手,怕是會來不及。
心念動處,目中殺意頓盛。
他悄然往後麵比個手勢,手中勁弩拉滿,對準車中麗人,鐵箭破雲而出。
天陰風涼,山間樹梢輕晃,風聲徐徐。
那鐵箭錚然而出,無聲無息地撲向攸桐麵門,在靠近車廂之前,斜刺裡卻有一枚鐵彈丸疾飛而來,不偏不倚地擊在箭簇之上。火花四濺,金戈交鳴,那鐵箭被擊得轉了方向,幾乎是一息之間,噗的一聲刺入駿馬腦門。
鐵箭疾勁,如攜雷霆之勢,那馬一聲哀嚎,劇痛之下,當即狂躁,四蹄騰空跑了半步,被那力道帶著轟然倒地,連帶馬車都迅速拐個彎,翻倒在地。
對麵男子沒瞧見鐵彈丸,隔得遠也沒聽見動靜,見鐵箭射歪,目露震驚。
想再彎弓時,那翻到的馬車車底朝他,攔住裡頭的人。
馬車廂裡,攸桐聽見那金戈交鳴時,才看清是一枚鐵箭撲麵而來。心跳幾乎在那一瞬停止,就在她以為要命喪當場時,那鐵箭卻射死駿馬,天旋地轉之間,馬車側翻,她的腦袋撞在廂壁,隱隱作痛。
車簾被山風卷起,驚魂未定、暈頭轉向之際,她看到有道黑影朝她撲了過來。
魁偉剛健,身如疾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