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戴上皇後的鳳冠, 跟傅煜搬到皇宮後, 攸桐這還是頭一回出宮。
——剛登基時,傅煜雖控扼京畿防守,因戰事初定、魏建未除, 內外其實暗潮雲湧, 藏了許多眼線。那會兒攸桐又剛懷身孕, 胎都沒坐太穩,更不敢亂跑,即便是住在皇宮裡,也頗謹慎留心,隻在鳳陽宮周遭打轉。
後來傅煜禦駕親征、平定魏建, 天下總算安穩, 她偏又生了鈞兒。
孩子剛出生那陣, 最需要人照顧, 哪怕身旁有成堆的宮人伺候, 有精挑細選的乳母照料, 攸桐也不敢掉以輕心, 去歲秋冬之間, 心思便儘撲在孩子身上。到今年,四方安定,沒了戰事攪擾, 傅煜特地開恩科, 從二月下旨, 到考試選拔後安排官員, 將傅煜忙得不可開交。
皇上忙得焦頭爛額,攸桐哪還能任性肆意?
是以這兩年之間,哪怕心裡早已飛出皇宮許多回,攸桐卻還是管著腳步,藏住念想。彆說是到京城外去,就連這四方天地的宮門都沒踏出去過。
畢竟這是她選的路,束縛也心甘情願。
而今傅煜既然發話,顯然是外頭已然穩妥,攸桐興致勃勃,將京城周遭的山水想了一圈兒,最終定在了京城南邊的石門渡。那一帶山勢開闊、峰巒疊嶂,沿山腳河畔兩側皆是茂盛樹林,清澈平緩的河流綿延二十餘裡,穿峽穀而過,最宜縱馬馳騁,踏水賞秋。
到時候,再往水畔支個攤子,射些野味烤著吃,嘖嘖。
攸桐想著那滋味便流口水,當即擇定去處。
傅煜隨即安排心腹之人前往查探安排,尋摸好留宿的地方,由杜鶴親自負責,調眼線暗衛過去,沒鬨出半點風聲。待得八月初三日,傅煜上完朝回來,安排好蓬萊殿的事,便攜攸桐換了身微服,悄然出宮。
不過,兩人並未立時去石門渡,而是去了京城裡頗熱鬨的灑金街。
……
灑金街在皇宮東南側,街如其名,是繁華富麗的所在。
這地方南北貫通,東西狹長,往北是高門貴戶的府邸庭院,往南則是南北客商最愛的下腳處,來往多富戶,最不缺揮金如土的人。街市上最多的,便是各色珠寶店、綢緞莊、成衣鋪和成名票號、酒樓。
這其中,便有間二月裡新開張的京都涮肉。
京城裡彙聚四方食材,杜雙溪在攸桐的指點下將火鍋的各色蘸料做得齊全,配上花樣繁多的小菜,店鋪開張沒一陣便頗受喜愛。在攸桐的指點下,杜雙溪再往店裡掛上些諸如“何以解憂,唯有涮肉”、“天下無涮肉不能解決之事,若有,則涮肉佐酒。”之類的牌子,將些營銷手段用上去,很快便有了名氣。
初開張的那幾月,每日賓客盈門,銀子如流水般淌進來在,直到入暑後才稍稍冷清。
這些銀錢攸桐也沒藏私,刨去成本後,留下該給杜雙溪、掌櫃管事和夥計們的分例,餘下的銀錢,連同齊州那兩家的一道放進小金庫裡,交予魏思道保管,以供賑災散粥等用處。
——若往後分店開到彆處,這小金庫便能更充實。
且各處食店開起來,裡頭添采買人手和夥計管事,也算是幫幾戶人家解決了生計。
此刻,攸桐站在涮肉店外,瞧著裝飾彆致的敞廳和繁忙奔波的夥計,甚是滿意。
她今日隻做尋常高門婦人的打扮,發髻高挽,簪以金釵,綾羅交領半臂之下籠著輕紗,飾以纏臂金,貴麗而不失婉約。底下則束著曳地長裙,纏枝海棠隨修長的雙腿輕翻,裙角灑了碎花,搖曳生姿。
旁邊傅煜一襲玄色錦衣,取玉冠束發,衝淡端凝冷厲,身姿如玉山巍峨,偉岸峻整,儼然是高門貴人的模樣。
涮肉店的夥計不認得他們,瞧來客氣度高華,忙上來熱情招呼。
待進了雅間,攸桐才道:“白掌櫃在吧?”
“在的,您二位跟咱們掌櫃認識?”夥計動作機靈利落,將那乾淨整潔的桌子又擦了一遍,取出食單端端正正地擺在跟前,也沒急著介紹菜色,隻等吩咐。聽攸桐說要見掌櫃,且語氣頗熟稔,便應了聲,招呼人端茶,而後去請掌櫃。
不過片刻,白掌櫃便笑嗬嗬的來了,腰杆兒微挺又不失恭敬,顯然是常招呼貴客。
進了門瞧見兩尊大佛,白掌櫃險些閃了腰,要跪地行禮時,見攸桐輕輕搖頭,硬生生止住了——這灑金街上往來的都是貴客,他能被選為此處的掌櫃,手段和眼色都極為出眾,見帝後都微服悄然而來,哪敢露出端倪?忙朝夥計遞個眼色,等旁人都出去了,才恭恭敬敬地跪拜。
攸桐便命他起身,詢問食店的境況,勉勵之餘,不忘敲打。
末了,問及杜雙溪,才知道她半個時辰前跟秦良玉出門去了,晚點才能回來。
攸桐遂命他回去,待夥計擺上鍋底菜色,便放懷開吃。
銀炭暗熏的鴛鴦鍋裡,一半紅辣鮮香,一半酸菜可口,旁邊則是鮮切的薄肉片,外加鴨腸、鴨血之類,亦有夫妻倆都喜歡的蝦滑。再旁邊則是幾樣精致的糕點小菜,外加一壺酸梅湯。
攸桐也不必旁人伺候,自得其樂地慢慢涮肉,待火候差不多,便叫傅煜撈出來。
外頭車馬往來,街巷熱鬨,拋開宮城裡的瑣事,是浮生裡難得偷到的閒散。
傅煜被使喚得心甘情願,跟攸桐談及三處食店裡每日的進項,歎道:“倒是小瞧了這店,每年攢個幾萬兩,若碰著災荒,能幫國庫分擔不少。事情又是魏家管著,不像官商層層剝皮,刨去開支,賺得可不少。”
“這還隻是一處,過陣子再開個分店,又能有一筆進項。”
攸桐單手支頤,筷箸朝傅煜那邊指了指,傅煜便將剛煮好的蟹肉圓子撈給她。
“京都涮肉的名聲是從齊州養出來的,那是龍興之地,最有福氣的。”攸桐笑吟吟瞥他,帶幾分揶揄,“趁著京城裡沒人搶生意,將這食店的名聲傳開,京都涮肉四個字就是燙金的活招牌,哪怕旁人模仿,也越不過這個名氣。”
“到時候客人便是慕名而來了?”
“那可不。”攸桐隨手指著外頭那家綢緞莊,“就像這瑞祥莊,京城內外那麼些販賣綢緞的,沒有百來家,也有幾十處了,卻沒人能越過他,靠的便是口碑。旁人想買綢緞,頭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家。咱這涮肉坊也一樣,隻消掌櫃得力,認真挑選食材、好好籌備佐料和鍋底,再養些機靈懂事的夥計,叫客人吃得高興,自然有人喜歡來。就算京城裡再開十家八家,也沒人能撼動。”
至於旁的,有傅煜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在,還怕誰覬覦使壞?
攸桐滿眼期待,怕傅煜被繞暈,將品牌效應、基金會之類的念頭儘數壓下去。
傅煜也饒有興致,“看來,隻開這一家還不夠?”
“當然了。在齊州時,我便叮囑了雙溪,叫她挑幾個有天分的徒弟教,往後有用處。這些人教出來,可接手雙溪盤好的攤子,守成即可。而雙溪性子聰穎,又愛鑽研吃食,往後食店開到彆處,派她這老將出去,按當地的口味氣候,做出佐料鍋底的新花樣,必定穩妥。”
這也未必隻是空想。
尋常出身的客商若腦子靈活些,能摸爬滾打地創出份字號,掙下家業。
似攸桐這般背靠皇權,無需忌憚做生意時齷齪事的,隻需將精力落在食店上,便能事半功倍。況且民以食為天,待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了,這般享用美食的生意定不會冷清。
傅煜頷首,想著自家嬌妻能創出點家業,竟覺與有榮焉。
“這麼一想,京都涮肉就該開遍各處州府了。到時候我尋個由頭禦筆賜下牌匾,這食店沾了皇家的邊,定能水漲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