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月一彆, 攸桐跟徐淑便再沒見過麵。
彼時徐淑還是端莊高貴的睿王妃,錦衣繡帶, 金釵鳳簪, 層層粉黛堆砌出皇家的貴麗姿態。而此刻,她卻是素麵朝天,兩隻眼睛在哭過後微微浮腫, 聽見門口的動靜抬頭時, 目光如同死水, 早已沒了昔日的張揚傲然。
入了宗室譜牒的王妃, 太師的孫女,原本隻需向宮裡最尊貴的人下跪。
此刻, 卻是朝著門口,麵如死灰。
這場景落入眼中,哪怕攸桐早有心理準備, 卻仍微微訝然。
旋即停了腳步, 不言不語,偏頭將她打量。
徐淑即便下過決心, 對上攸桐那目光, 也覺得臉上仿佛被銳利的刀剮、被熾烈的火苗烤, 難堪屈辱之極。有那麼一瞬, 她甚至後悔今晨的決定, 覺得如此忍辱求存,不如傲然赴死,尚能保全此生體麵。然而求生的本能, 終是壓過心頭種種情緒,死後萬事皆空,但活著,卻還有許多盼頭——她已付出了許多,豈能輕易放手?
她張了張口,聲音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今日請你過來,是為從前的事。誠如帖中寫的,當初那些事是我徐家對不住你,如今舊事澄清,徐家背負著滿城的罵名,落入當初你曾處過的境地,祖父更是因此事而喪命。攸桐——”徐淑抬眼,麵色蒼白,“咱們這筆賬,你還有多少沒算清的,今日一並說明白。”
“然後呢?”
“算清楚了,便不必牽扯旁人,更不必拿這些瑣事威脅殿下的大計。”徐淑垂首緩聲,神情裡皆是落敗後的頹喪,“從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今日過來,便是脫簪賠罪。你心裡若有怨氣,打我、罵我都可,隻盼能解開心結,算清昔日的恩怨。”
她雙手籠在身前,姿態卑弱,如同從前哄原主時,態度誠懇,情真意切。
攸桐心底冷笑,“王妃這是想……求情?”
徐淑神情一僵,卻仍點頭道:“你我之間是私怨,殿下的卻是家國大事。還望你能以國事為重,手下留情,勸傅將軍一句,襄助殿下。”
這帽子倒是扣得不小。
攸桐挑眉,“你這是求情,還是威脅?”
“求情。”
“唔,難得。”攸桐頷首,嘖嘖一聲。
——脫簪請罪,忍辱求情,看來這位王妃仍心存幻想,以為熬過了此劫,仍能如從前般,跟許朝宗夫妻和美,忍辱換個錦繡前程。
既然如此,戳破這幻想,讓她嘗嘗原主曾經的絕望傷心,未嘗不可。
攸桐哂笑了聲,“我還以為,你費儘心思求來王妃之位,殿下待你有多好,原來不過如此。我們之間仇怨有多深,他難道不清楚?一場脫簪請罪,一句對不住,就能化乾戈為玉帛了?”
這顯然是不欲輕易和解的意思了。
徐淑記憶裡的攸桐仍是舊時的天真少女,吃軟不吃硬,聞言麵色微變。
便聽攸桐續道:“這男人啊,說他深情,轉過頭就能割舍,譬如當初拋開我,如今推出你。但要說他絕情,卻又未必,尤其睿王殿下並非大惡之人,當初瞧著那般欺壓於我,難道就沒耿耿於懷?當日恩佑寺裡進香——”她頓了一下,故意沒說下文,隻淡聲道:“脫簪請罪,究竟是傅將軍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這話全然是衝著惡心徐淑去的。
恩佑寺裡的情形、許朝宗的那封信,年初數次相見時許朝宗的眼神,攸桐都看得出來。
那位顯然是舊情難忘、藕斷絲連,雖狠心舍棄了原主,卻沒完全斬斷。
徐淑又豈能不知?
兩年夫妻相伴,許朝宗時常獨自對著舊物出神,對她雖客氣有禮,卻始終若即若離,他的心思羈絆在哪裡,徐淑見過當初許朝宗跟魏攸桐的濃情蜜意,豈能不知?而許朝宗畢竟是皇室貴胄、風度溫雅,尋常待人也溫柔,妙齡芳華的女子,誰不傾慕?徐淑自然也不例外,嫁入王府之初,也曾想過握住他的心,夫妻情濃。
可惜,事與願違。
丈夫心有所係,夫妻貌合神離,到如今,許朝宗不維護發妻,卻隱約偏幫著外人……
徐淑本就覺得許朝宗待她狠心,聞言不免心生揣測,尷尬之餘,隻覺如刀刃插在心口。
鮮血淋漓。
攸桐接著補刀,“你猜,倘若我今日要你以命相抵,他會不會願意?畢竟……”
畢竟什麼呢?
徐淑忍不住揣測。畢竟許朝宗惦記著舊情人,跟她同床時還會在夢裡念彆人的乳名;畢竟舊情人又成了未嫁之身,等他坐擁天下後,便觸手可及;畢竟徐家對他已沒了半點用處,她若死了,還能騰出個位子……
她不敢往下想,隻怒聲道:“你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