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泥沼的儘頭還困著他的母親。
魏天澤隻能往前走,哪怕猶豫煎熬。
回遂州後,留著分寸不斬儘殺絕,也是為身上流淌的一絲血脈。
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先前牽係束縛他的一切轟然崩塌。魏天澤呆愣愣站著,拳頭攥緊,好半晌,才壓製住翻湧的心緒,低聲道:“他知道嗎?”
“他若知道,豈會留我的性命到如今。”
若魏建知道這女人背叛了他,定會盛怒之下殺之後快,不可能容她留在王府,錦衣玉食地供養。在魏天澤回遂州後,更不會將薑家的親事拱手相送,而後放任魏天澤籠絡羽翼,在擇立太子時搖擺不定。
魏天澤沉眉,卻仍不敢置信,“母親沒算錯日子?”
“日子或許能算錯,但你的容貌——”楚氏抬頭,目光像是穿透他,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帶著種迷茫的溫柔,“你的眉眼,跟你父親年輕時有五分像。也幸虧當年他遠走,隔了二十年,這王府裡沒人記得他的相貌,否則我還真怕勾起旁人的疑心。”
“那他……還活著?”
楚氏神情微僵,片刻後搖頭,“前些年南邊鬨戰亂,聽你外祖父說,他是被亂兵殺死的。”
那次戰亂,魏天澤當然記得。
戰火燃遍數州,朝廷兵將無計可施,最後是睿王許朝宗請得傅煜出手,平息了亂事,傅煜也借著那機會揚名,將傅家的眼線安插得更遠。那個時候,他剛被傅煜懷疑,留在永寧,在傅德清追擊韃靼時,帶人去營救。
若不是楚氏今日吐露實情,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那時發生過什麼。
燈火靜靜燃燒,魏天澤如石像屹立,臉上神情變幻。
沉默了半晌,他才道:“母親說的事,我心裡有數了。夜已深,母親早點歇息。”說罷,轉身往外走,到門口時,卻聽背後楚氏道:“當年的事……你彆怪我。”
回過頭,就見她孤身站在桌邊,身影單薄、神情有些淒惶。
怎麼會怪她呢?當年的事本就是魏建無情無義、毀人姻緣又不知善待珍惜,往後種種,更怪不到楚氏頭上。魏天澤腳步稍頓,旋即折返到楚氏身邊,“魏建不是生父,我很慶幸。將來若有機會,我會去南邊尋到父親的骸骨。我是母親十月懷胎生的,血脈相連,也能辨是非,豈會怪母親?”
他能體諒苦衷,楚氏的憂慮便消弭殆儘。
遂放了心,叫他往後謹慎行事。
……
沒了血緣牽絆,魏天澤肩上那副沉悶的重擔,便煙消雲散。
魏建不仁、魏長恭不義,他行事便也無需顧忌。在魏長恭再射暗箭時,魏天澤毫無顧忌地反擊了回去,其結果,便是魏長恭的重傷身亡——同樣的謀算暗害,魏天澤躲得過去,他卻沒那本事,搬石砸腳、自取其禍,白送了性命。
憑著在永寧的數年曆練,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沒留半點把柄。
魏建得知實情後傷心震怒,縱有懷疑,也沒半點實據。
——總歸父子並無情分,疏離忌憚與利用算計交織,魏天澤不在乎添這一樁。
而魏長恭死後,奪嫡的事也霎時明朗。
有薑邵在建昌呼應,維係著兩處的盟約,魏天澤在遂州的地位本就高於旁人。而這一年多的籌謀、安排,他憑著戰場上的本事贏得幾位老將的讚賞,亦憑謀算韜略籠絡了不少擁躉,非但不是魏從修之流所能比,就連魏建都懷幾分忌憚。
僵持一陣後,魏建的東宮終是落在了魏天澤的手裡。
重權在握,風頭正勁,魏天澤行走於遂州時,鋒芒極盛。但偶爾夜深人靜,獨自在書房裡對著偌大的山河輿圖,他也會覺得迷茫——初到齊州的那幾年,他有傅家眾將教導,走得踏實堅定、亦朝氣蓬勃。得知魏建的圖謀後,他縱暗恨掙紮,卻為了母親和血緣漸漸認命。行事偶爾猶豫搖擺時,心中卻明白,他腳下那條路的儘頭是回到魏建麾下,彆無他法。
但如今呢?他腳下這條路該去往何處?
數年潛藏、一朝背叛,他跟傅家的交情已然斬斷,在魏建稱帝後,更是情勢殊異。他與魏建貌合神離,亦不可能帶著魏家眾將轉投傅煜麾下,如今隻能坐在魏家這條船上前行,儘力謀奪軍權。
從寒冬到次年開春,魏天澤在遂州經營,父子彼此倚賴又互相提防,此消彼長。
而千裡之外的京城,傅煜在肅清朝堂,將邊防和彆處安頓完畢後,亦將目光投向了西邊。
初登基時,朝政尚且不穩,有些兵將見魏建自立,亦蠢蠢欲動。魏建樹大根深,又有地勢山川之利,貿然西征耗損兵力,亦可能令後院起火。如今後患既清,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也該趁著魏家未成氣候之際,騰出手蕩平西陲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有生死線,請個假哈,馬上結局了,彆急彆急~~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