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神染骨12(1 / 2)

鐘靈山巔之上, 晚風輕輕吹拂, 青草搖頭晃腦, 星星低垂, 皎月遙掛。

銀輝灑落大地, 點點星光似細白砂糖,潔白月光像一地白霜。

尤許躺在柔軟的草地上,伸了個懶腰,看向身旁的殷洵。

不管是怎樣的景色,他隻看她。

失而複得之後便是無窮的倉惶不安,他的視線再也沒離開過她,夜晚也如影隨形,他打通了兩間房, 一抬眼便要看見她。

便是如此,他也不得安眠,順著尤許的意思閉眼休息,可等她睡下後,他會默不作聲地站在床邊,靜靜地看她,好似要把這二十年的空缺都看回來。

尤許知曉,隻是沒戳破, 有些後遺症須得慢慢撫平。

對視片刻。

尤許看了眼他手邊的酒壺,有點饞了,太久沒喝酒,可她如今的身子飲不了酒, 因為這身子沒有五臟六腑。

“殷洵,茶好喝還是酒好喝?”

“茶。”

因為隻喝茶的那段時光裡,何事都還未發生,他隻需將情感掩藏,最大的心願也隻是和她永遠在梨花院內師徒相伴。

看到他暗下的眸光,尤許坐起身子,倏然靠近他,一手撫上他的脖子,感受指尖觸及的溫熱,她紅唇一勾:“可我有些想飲酒。”

感覺到唇上的微涼,殷洵眼眸微顫,呼吸瞬間止住,喉結上下滑動,他兩手猛地攥緊地上的翠草。

尤許觸及則退,強行佯裝正常操作,麵不改色的表情實則心頭狂跳,她輕咳一聲:“那個......”

她還未說完話,注意到殷洵微彎著腰,低著頭,耳根紅了,連帶著臉側和頸脖都有紅暈蔓延的趨勢。

尤許忍不住地有點想笑,但是怕笑了,殷洵更加不好意思。

她忽然想起當年把那個滿身是傷的少年撿回來,要給他上藥,他一手抓著被子,一手揪著褲頭,低著腦袋直臉紅。

尤許想,他有許多地方還真是經年不變。

見時辰已晚,尤許說:“我們回去吧。”

殷洵:“好。”

行至山林間,光影錯落,視線昏暗,尤許餘光注意到他朝她手邊伸來的手,在碰到她之前停頓住,而後默默地收了回去。

從少年時期養成的內斂克製,讓他習慣性地把所有熾熱的感情都藏於心底,隻想著不要影響到她,不要給她帶來任何困擾和麻煩,也不想讓她有任何話柄落他人口舌。

尤許抬手牽住他,十指相扣,感覺到他掌心的潮熱,她停下腳步,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殷洵,隻是我們。”

隻是我們,我們該如何,與任何人無關。

林間枝葉簌簌作響,掩飾住他神魂俱顫的心跳聲,他垂下眼,看著他們緊扣的手,他克製不住地伸出另一隻手抱緊她。

“師父。”

“嗯。”

“師父。”

“我在。”

“師父......”

“殷洵,我在呢。”

他臉埋在她的肩窩,低啞著嗓音聲聲喚她,道出了一切的所思,所想,所念,所妄。

頸肩的氣息溫熱,尤許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看著從樹梢滲漏的斑駁月光,她輕緩地說道:“殷洵,你信麼。”

“其實我們已經相愛了好幾輩子。”

——

回到梨花院,兩人進了屋。

殷洵仍牽著她的手,舍不得放開,看著她的眸光溫柔得不像話,像外麵的星輝月光都融入其中。

“不鬆手也可以,”看他這樣子,尤許就忍不住要逗他,“你也可以幫我換衣。”

說著,她就把他的手帶到她腰封上。

殷洵就像碰到火堆似的,瞬間鬆開了手,連忙轉過身去,忍著臉上的熱意說:“不行的。”

他本是一身肮臟血脈,莽愣又低微,如今還入魔墜道。

他配不上。

當初在收徒大典的高台之上,她一身白裙聖潔美好,這個畫麵刻進他的骨髓裡。

她是他心中的神明,他願做卑微如塵埃的信徒。

今生今世隻跪在她的腳下。

隻虔誠期許她的回眸一眼便好。

信徒不能得到神明,也不配。

見他背著身,尤許沒猜到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便開始解衣寬帶,想換身輕薄的寢衣。

她將裡衣脫下,發現有些細碎的粉末,衣裳一抖,掉落更多。

暖黃的燈火下,尤許看向自己的身體,不由得僵在原地,睜大了眼。

全身玉脂皓白的皮膚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裂縫,像瓷器被砸裂出現的縫隙,還能從大一點的裂縫中看見身體裡的空洞漆黑。

風從縫隙間灌入,發出的聲音便像風灌入裂開的瓷壺。

這個身體......

“師父?”

尤許回過神來,連忙道:“彆轉過來,還沒換好。”

鎖骨處有個一指寬的縫隙,她不能再穿寢衣,鎖骨會被看見。

過了會兒,尤許說:“好了。”

殷洵轉過來,看見她還是穿著白日的衣裙,沒說什麼,隻當尤許方才又在故意逗他。

尤許一夜難眠,雖然平躺著一動不動,但殷洵很快發現她的不對勁,遠遠地輕問道:“師父,怎麼了?”

她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頭在口中轉了又轉,最後化作無聲的歎息,“不知為何,就是有些睡不著,不如你給我念念劍譜罷。”

那本她曾經常給他念的地攤劍譜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時常會翻開那本書,書的邊頁都磨得毛邊了。

殷洵拿起放在床頭的那本書,緩緩地念了起來。

尤許眼眶澀得生疼,她太害怕離彆,也不敢麵對,特彆是對他。

她拔下頭上的梨花玉簪,看向床的牆邊。

屋內回蕩低沉清潤的聲音未曾斷絕,她努力地想聽清每個字音,卻越來越聽不清,身體越發沉重,視線也變得模糊。

天光破曉之時,晨曦落入院子,屋內的蠟燭燃儘熄滅,一縷青煙似斷了的命線。

“師父?”殷洵坐在自己床邊念了一夜書,嗓子微微發啞。

沒聽見回音,他以為尤許睡著了,想著趁她睡時,再去看她一眼,便起身,輕聲行至她的床邊。

“師父!”

殷洵驀然睜大了眼,眼眸一縮,指尖發顫地觸及她的臉頰。

她沒了氣息,整張臉上都布滿了裂痕。

渾身血液瞬間冰冷凝固,殷洵頓在原地好半晌,發現她臉上落了水滴,他小心地抬手幫她擦拭,卻發現越來越多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他後知後覺地抬手碰到自己眼下,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殷洵跪在地上,俯身將她摟入懷中,一支玉簪從她手間滑落,他愣了愣,伸手撿起,剛好抬眼看到床頭的牆角邊刻著幾句話——

-殷洵,我一直喜歡你

-每一次,我都是為你而來

-下一次,我也一定會來尋你

-所以彆怕,也彆——

到最後一句話,她的力氣用儘,字愈發模糊,也沒能刻完。

冷寂的屋內響起詭異突兀的笑聲,似哭似笑,嘶啞聲哽碎於喉間。

“滴答,滴答。”

他抵在眉骨的指間滲出了血,道道鮮紅流過臉龐,滴落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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