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蘭——”
周中鋒從外麵奔跑過來,他雙眼有些泛紅,下巴處胡子拉碴,看起來有幾分疲憊。
連續多天的趕路,饒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可是在看到舒蘭挺著大肚子,躺在手術床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憊都消失殆儘。
隻有害怕。
害怕到極點。
怕她出事,還怕失去她。
隨著,這一聲舒蘭,薑舒蘭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就看到走廊道的儘頭,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那個身影,是她日思夜想,是她一直盼著的那人。
隻是,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她知道宋政委那話是安慰她的。
按照時間來算,周中鋒這會還在西北。
薑舒蘭下意識地喃喃,“我是聽錯了,還是看錯了?”
“不,你沒聽錯。”
站在門口走廊道外麵的眾人,不知道是誰回了一句。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走廊道,因為走廊道站著一個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周中鋒。
明明還有幾十米的距離,但是下一秒,周中鋒就已經出現在了病床前麵。
他想伸手去碰下舒蘭的臉,但是一伸手,滿手的漆黑,這讓他下意識地又把手給縮了回來。
“舒蘭,我回來了。”
他低頭看著她,語氣極為溫柔。
薑舒蘭試圖抬下手,但是頻繁的宮縮讓她下意識地頓了下,臉色煞白,勉強朝著周中鋒擠出一抹笑,“你、你回來了就好。”
孩子的爸爸回來了。
沒人知道這個對於薑舒蘭意味著什麼。
對於孩子意味著什麼。
看著薑舒蘭煞白的小臉,豆大的汗珠兒朝著下麵滾落,周中鋒眼裡閃過一絲心疼。
但是,此刻,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無能為力。
而這個時候,羅玉秋已經在催了。
“好了,大家都退出去吧,產婦要進手術室了。”
這話一落,大家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舒蘭,你好好的,我們都在外麵等你啊!”
是薑母開口。
薑父更為直接,“羅大夫,這一搪瓷缸的水,你給端進去,萬一、萬一我家舒蘭力竭了,你喂她喝一口。”
西醫就是這樣。
產婦生孩子,不讓家屬進去的。
羅玉秋接了過來,旁邊的小護士推著病床,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
砰的一聲——
似乎一下子將屋內屋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中鋒,還好你趕回來了。”是宋政委開口的。
薑父和薑母此刻都有些沉默,他們在走廊道內不停地徘徊。
在他們眼裡,女兒比女婿重要。
周中鋒嗯了一聲,跟著看了一眼手術室,壓下擔憂,朝著在場的人道謝,“老宋,老那,老趙,謝謝你們了。”
他們都在場,還有外麵的停著一輛吉普車,這代表著什麼,沒有比他更清楚了。
“害,這算什麼。”
“咱們當初不都說好了,不管誰家生孩子,家裡有事,隻要在場的都必須到。”那團長笑嗬嗬道。
旁邊的宋政委和趙團長也跟著點頭。
看了看時間,已經六點多了,不由得說,“中鋒,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們就去部隊訓練了,你那邊的假,我給你請。”
正主回來了,他們這些乾爹在這裡就沒用了。
周中鋒嗯了一聲,也沒起身相送,這會全部的心思都在手術室內了。
宋政委他們也能理解周中鋒的心情,畢竟第一次當爹嘛。
等出了衛生室,天上的太陽已經徹底升起,紅彤彤的一輪像是帶著火一樣。
那團長瞧了一眼,點了根煙,感慨,“也不知道這次中鋒他們能得倆啥寶貝。”
兒子還是閨女。
因為周中鋒臨時趕回來,宋政委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他拉開車門,把兩人帶上去,“不管是啥,反正瞧著中鋒那樣子,都稀奇得很。”
趙團長跟著道,“可不是,平日裡我可嫌棄我家那崽子了,但是真要是出去幾天,還怪想的。”
這就是當爹。
心情不一樣。
他這話一說完,趙團長和宋政委齊齊地看向那團長,“不是我說,那西關,你加把勁兒啊,人家中鋒比你晚結婚十多年,他都要當爹了,你在看看你。”
一無所有。
這——
那團長有苦難言。
薑父讓他禁欲呢,這都快禁成和尚了。
那團長抓了抓腦袋,恨恨道,“你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後來者居上,你們等著,以後我和家紅雲,非生個足球隊出來。”
讓他們好好瞧瞧。
趙團長和宋政委都覺得那團長是吹牛皮。
哪裡知道,往後一語成讖。
那團長他們兩口子還真生了個足球隊出來。
衛生室走廊道。
薑父薑母一直在踱步,急的,急手術室內的舒蘭,怕她遇到危險。
結果,轉頭瞧著周中鋒坐在椅子上,但是眼神卻抑製不住地往手術室瞟。
那一雙通紅的眼睛,一看都是熬了好多天了。
薑母到底是心疼了,“中鋒,你先休息會,這西北到海島,幾千裡呢!”
“實在是不行,你睡會。”
他們當父母的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
周中鋒搖頭,“娘,不用了,我想等著。”
也睡不著。
心裡焦慮的厲害。
向來以冷靜著稱的周中鋒,這會心裡像是一麵平靜的湖水,砸下了一個重重的石頭,濺起一陣漣漪來。
那漣漪還久久散。
引得人心裡七上八下的。
見他不肯睡,薑父和薑母心裡到底是欣慰的,但是欣慰過後又是心疼。
“你跑了多久?”
周中鋒,“六天。”
其實,本來三天就能到的,但是為了甩人,還要消掉痕跡。
繞了一個圈子,這才回到海島。
這——
薑父和薑母麵麵相覷,薑父直接坐了下來,指著自己的肩膀,“靠著睡會。”
薑父很瘦,但是肩膀卻足夠開闊。
周中鋒愣了下,一雙大手就已經攬過來了,“孩子,睡會。”
知道他心裡有舒蘭就夠了。
他們當父母的也不是不明事理。
靠在薑父的肩膀上時,周中鋒有片刻怔訟,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事情。
靠在父親的肩膀上。
明明薑父的肩膀很消瘦,但是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這一次。
周中鋒沒拒絕,他睜著微紅的雙眼,看著手術室,問,“舒蘭這些天,有不舒服嗎?”
薑父搖頭,“沒呢,能吃能喝,就是夜裡老是翻身起夜,孩子鬨騰得厲害,跟打架一樣。”
前麵半截話,讓周中鋒鬆了眉頭,後麵半截話,再次擰起了眉頭。
“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
這般折騰媽媽。
“出來要好好揍他們。”
這話一說。
薑父和薑母都沒忍住看了過來。
“怎麼?”周中鋒立馬改口,“閨女的話就不揍,兒子的話就揍。”
這話,也緩解了一下薑父和薑母緊張的氣氛。
他們三人齊齊地看向手術室。
“你爸媽還好嗎?”
語氣有些飄忽,思想也明顯沒在這上麵。
周中鋒嗯了一聲,“還好。”
“就是他們愧疚舒蘭生孩子,他們沒能到場。”
“你爸媽是做大事的人,有我們在是一樣的。”
薑父頗為明事理。
隻是,下一秒,話鋒就跟著一轉,“也不知道舒蘭在裡麵怎麼樣了。”
沒聽到叫聲,也沒聽到哭聲。
手術室內。
薑舒蘭躺在手術床上,大夫讓她張開雙腿的時候,她還有幾分害羞。
但是後麵,一陣陣宮縮痛意傳來,讓她根本顧不得這些了。
她隻想,儘快把孩子給生出來。
羅玉秋檢查了下她的宮口,“開九指了,再努努力,馬上就能到開十指了。”
薑舒蘭懷的是雙胞胎,連帶著他們婦產科的主任也跟著來了。
薑舒蘭感覺,孩子還沒出生,她就已經疼到死去活來了,不知道生孩子的時候,會不會更痛。
然而,真的會有更痛。
七點十分。
宮口開到十指。
羅玉秋成了副手,婦產科的李主任換上了白色手套,然後開始動手了。
隨著,李主任的到來,薑舒蘭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
李主任,“好了,小薑同誌,不要緊張,都交給我,按照我教你的呼吸用力。”
她很和藹,語氣也帶著幾分引導。
這讓,薑舒蘭下意識地卸掉了幾分戒備心。
“對對對,就是這樣,用力。”
薑舒蘭雙手抓著旁邊的手術床,床上鋪著的褥子,被她擰成了麻花狀。
“疼!”
“李主任好疼。”
她是真疼,那種仿佛把自己渾身上下劈開了,撕裂了一樣的疼痛。
以前大嫂他們在家生孩子的時候,她聽到了她們的叫聲,嚇得當時她就說不生孩子。
哪裡想到,年輕時候的嬉語到底沒有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