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薑舒蘭擔心,周中鋒也是一樣的擔心。
好在，一箱箱的水果很快被開箱了，露出箱子裡麵完整的水果麵貌來。
周中鋒先開箱的是芒果,那一個個青色的芒果,在路上走了三天,已經慢慢變得微黃起來。
隻是，一如既往的還是很硬。
周中鋒從上到下，挑了數十個捏了下,“芒果還行，除了那些熟透的有些爛掉了,大部分都是青黃色的,而且還挺硬。”
這話一說,薑舒蘭鬆了一口氣。
旁邊的嶽建清也明白周中鋒的意思了。
他朝著在場二三十號短工招了招手，“把這所有的水果全部都拆箱檢查一遍。”
他不是沒想過,把水果搬回去了在檢查。
但是，那個意義不一樣,搬回去檢查,出了問題屬於他們各自承擔,因為有可能是從車站回百貨大樓倉庫這一段路出的問題。
在火車站剛卸貨的時候,檢查卻不一樣。
這個時候還沒交貨,如果有問題,可以直接算是賣方的。
錢貨兩訖。
這才是生意人該有的精明。
二三十號短工,立馬點了點頭，分彆去把一箱箱子的貨物全部拆箱子。
四十分鐘後。
損失統計出來了。
“芒果有一部分因為天氣太熱,在路上便熟透了,受到大幅度的擠壓,所以爛掉了七分之一左右。”
“嚴重的是山竹,因為天氣太熱，一部分都直接爛掉流水了。”
說著，那一名短工，便直接捏開了一個山竹，從裡麵流出黃色的酸水來。
這明顯是變質的節奏。
薑舒蘭的心一下子沉入穀底，“有統計出來嗎？大概壞了多少？”
周中鋒，“最少四分之一。”
這其實是一個很嚴重的數目了。
而且，這還是托了後麵兩天下大雨的福，如果沒下大雨，他懷疑這些水果會不會全部爛完。
四分之一。
薑舒蘭聽完這個數，心在滴血，山竹攏共摘了四萬斤，這一下子一萬斤就沒了。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已經是好結果了。
要不是因為路上下雨，可能這些水果全部爛掉了。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嶽建清。
“嶽經理，壞掉的果子，算我們自己的，和你們無關。”
這話，讓嶽建清陡然生出幾分不好意思，長期作為買方，他已經習慣了賣方的扯皮。
冷不丁的遇到薑舒蘭這種大方的人，一下子有些不太適應。
要知道，薑舒蘭這句話，可不止是一句輕飄飄的話，這裡麵代表著大幾千塊，甚至上萬塊沒了。
說與他們無關，就與他們無關。
這種魄力，嶽建清自認他還做不到。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越發對薑舒蘭敬佩起來，“薑同誌——”
“這次損失，我雖然無法幫你全部承擔，但是身為采購人，我們單位是給了一定的毀損指標的，我們可以幫你們承擔損失的十分之一。”
薑舒蘭意外了下，再次跟對方確認，“嶽經理，你確定這不會影響到你的職位？”
“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嶽建清點了點頭，“不止是我們百貨大樓，連帶著供銷社和各大市場的負責人都擁有一定的毀損指標。”
“你也知道，有些東西是無法避免的，我們這些拿死工資的，也承擔不起，這才有了這一項規定。”
“如果均攤下來，彆的不說，我們可以幫忙攤到總虧損的四成，這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也就是說，另外的六成，還需要薑舒蘭他們賣方自己承擔。
對於薑舒蘭來說，這個結果已經是很好到了。
她不勝感激，“那謝謝你了嶽經理。”
嶽建清擺手，“咱們都是相互合作，我還想和薑同誌你們以後繼續合作。”
難得遇到這種伶俐人，他也不想換合作方。
薑舒蘭，“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等點完所有的貨物清單，雙方都在一起簽字後，這才算是徹底交貨。
嶽建清帶人，把剩下的貨物全部裝車拖走了，薑舒蘭目送著他們離開。
而車站這邊還一片狼藉。
芒果加山竹一共算起來，快一萬斤爛掉了，這些水果也不是全部爛掉，而是爛掉了一部分。
看著剩下的水果，薑舒蘭有些頭疼。
丟掉？
太可惜了。
這裡麵每一個水果，都是大夥兒辛辛苦苦從樹上采摘下來，還挑著品相比較好的，這才坐船又坐車，才到了首都。
薑舒蘭朝著周中鋒道，“這些水果？”
周中鋒是好條件出生的，富足的生活幾乎是他刻入骨子裡麵的觀念。
他下意識皺眉道，“爛掉了，就丟掉好了。”
[胡說，周周就是不食人間疾苦，這麼多水果丟掉，簡直就是作孽。]
[可是，不丟掉也沒辦法了，爛水果吃了人容易中毒吧。]
[不不不，你們是不懂行，這些水果爛得並不徹底。這種程度剛剛好，是可以拿去做果醋的。
彆問我怎麼知道，我們家開的就是果醋廠子，專門收購這些快要壞掉的水果。
甚至，連帶著果皮都可以收購用來做果醋。]
[牛皮，還可以這樣嗎？那這種果醋出來，人會中毒嗎？]
[怎麼會？做果醋的過程中，是會高溫處理的，在多的細菌都被殺死了。]
[好奇，我家也有一批快爛的水果，這果醋是怎麼做的？]
[這個很簡單啊，先剔除果肉爛掉的部分，清洗瀝乾後，放入鍋裡麵蒸煮一兩個小時左右，在蒸煮的過程中，加入麩皮，加入的量根據原材料的總數來定，一般在百分之三左右就可以了。
把蒸煮過後的水果撈起，把裡麵的果汁壓榨出來，放入密閉的缸中後加入酵母發酵，一般放置五天左右，即可製成果醋。]
這下，不止是彈幕上的人被科普了。
薑舒蘭也是一樣，她看完彈幕，陷入沉思。
如果按照彈幕所說，做果醋就需要爛水果的話，那這批爛掉的水果可能不是垃圾，而是寶貝了。
果醋——
果醋。
薑舒蘭喃喃了兩聲，旁邊的周中鋒一連著喊了好幾聲，“舒蘭？”
直到周中鋒把手放在薑舒蘭的麵前，揮舞了好幾次。
薑舒蘭才恍然回神，“中鋒，這些水果不扔，拖到家裡去。”
得虧，在首都有個家，不然這些水果都沒地方拖去。
周中鋒擰眉，“這都是爛水果。”
拖回去也隻能丟了啊。
薑舒蘭朝著他眨眨眼，“我自有妙用。”
周中鋒有個優點，那就是聽舒蘭的話，聽完這話，他想了想，“那我去找個車，把這些水果全部裝車。”
他們單獨是帶不回去的。
薑舒蘭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在坎兒那領工錢的短工們。
之前還下了一陣雨，大家身上的短褂都濕透了，渾身也不知道是汗滴還是雨滴。
但是都排得整整齊齊地在領工錢，沒有絲毫插隊。
薑舒蘭思忖片刻，到底是開口了，“同誌，這裡麵有些水果，你們要是不嫌棄，可以拿些回去。”
這話一說，那些短工們愣了下，帶著幾分遲疑，“可以嗎？”
他們來這家卸貨有段時間了，不管是之前的罐頭還是海貨，都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很難吃得起的。
唯一能吃得起的，也不過是那裡麵的紫菜和海帶，就那也不是天天能吃。
花個兩毛錢，買一斤回去，好讓全家都嘗嘗鮮。
薑舒蘭點了點頭，“你們不嫌棄就行。”
“嫌棄啥？”一位寸頭的漢子，忍不住咧嘴一笑，黝黑的皮膚，陪著雪白的牙，怎麼看都帶著幾分憨厚。
“同誌，實不相瞞在你們看來這些是壞掉的東西，在我們看來還能吃咧。”
不是每一個首都人都家裡都有錢的。
多的是本地人還去菜場撿爛菜葉子吃的。
比起那些爛菜葉子，這些從來沒見過的稀罕水果，可不就更好了？
有了薑舒蘭這話後，那為首的短工吆喝了一聲，都跟著去那剩下來的水果裝了起來。
不是那種挑挑揀揀，而是直接把短褂一脫，用著衣兜，網住一兜，十來斤是有的。
每個人都是如此，直接用衣服裝，也不貪心，網了一兜，就讓下個人去。
臨走的時候，那先前開口的短工，猶豫了幾分，走到薑舒蘭麵前，有幾分不好意思，“同誌，我在想麻煩你一件事。”
薑舒蘭，“你說。”
那短工抓了抓腦袋，“我想問問你，這水果是怎麼吃的。”
他們都沒見過，更彆說吃了。
薑舒蘭愣了下，隨手從地上撿起來一個隻壞掉兩分左右，熟透了的芒果，當著他們的麵剝開了皮，露出裡麵黃色的果肉。
“這是芒果，剝開皮後，就吃這黃色的果肉，但是——”薑舒蘭用力掰開了下，“你們看，掰不斷，這裡麵有一個夾層，這個夾層是不能吃的。”
這——
大家恍然大悟，“得虧問你下，不然這會去跟娃娃們，也不知道如何講咧。”
直接抱著啃，那多丟人。
“還有呢？還有這個呢？”對方手裡拿著的是有些微微發軟的山竹。
薑舒蘭沒要對方遞過來的山竹，而是從筐子裡麵撿了一個起來。
軟掉的殼很好掰開，一拔掉蒂，輕輕地一擠壓，就露出白色的一牙一牙的果肉來。
她遞給大家，“這個山竹隻能吃裡麵白色的果肉，你們嘗嘗。”
大家遲疑了下，到底是接了過來。
吃完，忍不住回味了下，“味道還怪好的。”
山竹，山竹。
大夥兒默默地記住。
免得跟娃說起來，自己都不知道。
大家知道了名字，知道了吃法，抱著一堆果子，忍不住朝著薑舒蘭道謝，“同誌謝謝你。”
他們這些短工，向來被人看不起。
算是首都這邊最底層的人了，賺的都是力氣錢。
住在崇文那邊，人家說，東富西闊，崇文窮，宣武破，他們住在最窮的崇文那邊。
大雜院一間十多平的房子，擠著一家數十口人，上下鋪，架子床，過道路。
到了晚上都是能睡人的地方，夜裡起來去尿壺撒尿，一不小心，一腳下去踩著兩個人。
這就是崇文，這就是他們現在住著的地方，有的是外地來的想在首都紮根的，有的是祖祖輩輩都是首都的。
聽起來不錯，但是家裡窮得叮當響。
錢不好掙，家裡孩子又多，彆說芒果荔枝了，就是平日裡麵最普通的蘋果和橘子，那都不是經常能吃得起的。
拿一個橘子蘋果回去，孩子們都跟過年一樣。
更彆說，這一大兜水果了，他們幾乎不用想，都能知道孩子們有多高興。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越發感激薑舒蘭這個東家。
等他們離開後，各個交換了個眼色，下次過來乾活，一定要越發賣力一點。
薑舒蘭可不知道，那一堆爛水果竟然收買了這麼多人心。
她也是好日子過多了，也就是在海島那種物質豐饒的地方，才能水果管夠，吃不完爛的裡麵沒人撿。
可是首都這個地方不一樣，喝口水都要錢。
市場上有人去撿水果的，也有人去撿菜的，這都是窮鬨的慌。
那邊短工們剛走，薑舒蘭就喊坎兒過來了，“發完工資自己還有嗎？”
他們是按照一人一次一塊錢來給坎兒開工錢的。
坎兒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夠的，嫂子，你之前給了三百，還剩不少七十六呢。”
還夠兩次工錢。
而且，他也不是白乾的，那些短工們一次一塊錢，他一次是五塊錢，每個月海島往這邊運貨，他就有外快掙。
再加上幫人送信跑腿兒，如今坎兒的日子，比之前好過多了。
薑舒蘭見他精氣神不錯，忍不住點了點頭，“那成，晚點你把賬本拿過來，咱們對對賬，我在給你預支下一批的工錢。”
“好嘞。”
坎兒忍不住咧嘴笑。
薑舒蘭忍不住摸了摸他頭，笑容溫柔，什麼話都沒說，卻莫名地讓坎兒紅了眼眶。
上一次這樣溫柔地朝著他笑著摸著他頭的，還是他娘在的時候。
坎兒低頭，將眼淚咽回去，抹了下袖子，“嫂子，我去看看鋒哥那邊，你在這裡等我們。”
他彆的不會，跑腿兒的活是在會不過的了。
薑舒蘭嗯了一聲，從口袋摸了摸，摸出了一塊錢，又摸了兩張糧票，“過去的時候，在買幾個肉包子。”
坎兒愣了下，噯了一聲，跑沒影了。
薑舒蘭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怎麼說之前看著這孩子，烏雲密布。
如今像是撥開了烏雲的太陽，慢慢開始發光起來。
就挺好的。
周中鋒聯係的車是卡車，因為臨時聯係，太過突然，對方需要借車子才能過來。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卡車才到。
對方一下來，就衝著周中鋒捶了下拳頭，一雙眯眯眼，帶著久彆重逢的欣喜。
“周中鋒，好久不見，你總算是還記得我。”
這位是周中鋒的初中同學，叫張衛國，隻是後來周中鋒去當兵了，而張衛國去跑運輸去了，雙方也就慢慢斷了聯係。
這不，再次聯係上了。
周中鋒聯係許衛方的時候，對方給提供了這麼一個人。
周中鋒才算是記起這個老同學，看著對方成熟老道的麵容，很難和當年在學校打打殺殺的那個張衛國聯係上。
他點點頭，從口袋裡麵摸出一包大前門，遞給他，“好久不見。”
遞煙幾乎是運輸這行的老規矩了。
但是，張衛國和周中鋒當年在學校也算是有點交情，更準確地說是，周中鋒曾經救過張衛國的命。
當初，張衛國喜歡和外麵街溜子一起混，打架鬥毆那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隻是，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張衛國被人陰了一次，差點栽進去，連命都沒了。
後來還是路過的周中鋒順手救了他，他這才知道。
原來在班上沉默寡言的周中鋒，身手竟然那麼好。
簡直就是深藏不露。
也就是打那以後，張衛國這才醒悟過來，街溜子是沒有好下場的。
他不是讀書的料子，勉強讀了個初中畢業，就被家裡人送到運輸隊跟著老師傅跑車了。
他出來得早，如今在運輸這一行，也算是跑了快十年了。
想到這裡。
張衛國不由得有些唏噓，他把那一整包大前門推了過去，“你這就見外了，你忘記了，當年你可是救過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