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十幾分鐘裡,賀千閔經過激烈的掙紮,在腦海裡分析了無數遍,終於做好了決定。
賀千建的所作所為證明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他知道這件事的時間卻很難推測,唯一能確定的時間範圍,就是一定在他初二之前。而且,賀千閔非常確信賀千建背後一定有人幫忙,不然十多年前賀千建才幾個月大小,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自己交換他和江臣的dna樣本。
隻是,他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麼目的,賀千閔卻全無頭緒。
但他認為,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這個真相又遲早會被掀開的話,應該越早讓江臣知道越好,賀千建和他背後站著的人絕對不希望他的身份被揭穿,如果江臣對此一無所知,反而才是陷身於險境。
站在房間門口,賀千閔深呼吸幾次,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才打開房門。
“哥。”
江臣回頭就見賀千閔穿著大了不少的衣服,頂著一頭擦得亂翹的頭發,繃著一張白皙俊秀的臉,眼睛都被水汽蒸騰得濕漉漉的,正無措又可憐地看著他。
“怎麼了?”江臣心一軟,向他走去:“水太涼了?”
賀千閔視線落在他手裡的機器人上,捏著浴巾的手指收緊,到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江臣注意到他的視線,將手裡的機器人遞給他,笑道:“想要啊?送給你。”
賀千閔低頭,望著手裡做工精致的機器人,一言不發。
“這是我六歲的時候,我爸給我做的生日禮物,我小時候所有的玩具都是他做好,然後我們一起拚接的。”江臣輕笑一聲,指了指機器人的胸口,語帶笑意:“看到這塊藍色沒有,當時他為了給我一個驚喜,特意按照那時候我最喜歡看的動畫片裡的機器人模樣設計了這個機器人,動畫片裡機器人全身都是紅色,所以這些木頭在拚接之前就上好了紅色的漆,可小時候的我卻因為他不和我商量就確定了機器人顏色,賭氣了好久,最後我爸為了哄我,拿著我的油畫筆,把機器人的身體塗成了藍色,就成了現在這樣不倫不類的模樣。”
不需要去看江臣的表情,就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慢慢的柔軟和懷念。賀千閔眼睫顫了顫,摸摸那塊藍色,低聲道:“江叔叔對哥哥很好。”
“當然好。”江臣懷念道:“從小到大,我所有的朋友都羨慕我的父母,特彆是我爸,因為他特彆愛和孩子玩,玩具也做得既有意思又好看,所以那些小孩都特彆喜歡他,甚至還有小孩兒哭著說要和我換個爸爸呢。”
“後來呢?”
“什麼後來?”
“那個哭著要換爸爸的小孩,後來怎麼了?”
江臣失笑:“被他爸打了一頓,再也沒說過了。”
賀千閔抓著機器人的手指骨節發白,沉默了幾秒,他才深吸一口氣,抬頭道:“那如果……”
江臣淺笑:“如果什麼?”
賀千閔拿起一邊的浴巾罩在腦袋上,用力地胡亂擦了擦,江臣嘖了聲,起身拿過浴巾,給他邊擦邊問:“你有沒有自己擦過頭發?”
許久之後,才有聲音從浴巾裡傳出來,又悶又輕:“沒什麼。”
江臣以為他說的是沒有,使力揉了下他的頭發,又放輕力道:“我隻給你擦這一次,以後自己得學會怎麼擦,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
“哥。”
“怎麼?”
“沒什麼。”
咚咚咚。
賀言風揉了揉眉心,看向門口:“請進。”
“工作還沒有做完嗎?”
楊蘊走進來,將端著的牛奶放到她手裡,語氣關心。
賀言風接過牛奶喝了一口,看到依舊沒有未讀郵件的郵箱,失笑地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江臣說的話之後,自己就這麼在書房一坐坐到了十一點一刻,期間什麼工作也沒有做,就這麼枯等著。
“工作還很多嗎?”楊蘊接過他喝完的牛奶。
賀言風搖搖頭,一手攬著妻子的腰,一手摸向關機鍵,笑道:“沒什麼事,馬上就可以睡——”
他目光一定,未讀郵件邊多了個(1)。
楊蘊看到他的表情,奇怪道:“怎麼啦?”
賀言風已經懸在關機鍵的手指緩慢挪開,放到了鼠標上,光標移動,點開了那封郵件。這是一封沒有標題也沒有內容,隻有一個視頻附件的郵件。
“視頻?”楊蘊好奇道:“誰發的?”
“一個合作夥伴。”
明明還沒有點開視頻,賀言風卻莫名相信江臣不會騙他,相信這裡麵真的有與兩個兒子相關的曾經讓他誤會的東西,他直覺這裡麵的東西可能並不容易讓人接受,所以下意識就隱瞞了妻子。
如果真的是讓人難以消化的東西,那麼他必須先確定一遍並且做好準備之後再告訴妻子,不能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讓她受驚擔憂。
賀言風起身,吻了吻楊蘊的額頭,笑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先自己去睡吧。”
楊蘊沒多想,親親他的嘴角:“晚安。”
等妻子離開之後,賀言風才重新坐下,點開了視頻。
畫麵裡是一群笑鬨的學生,他們大約是在玩遊戲,笑得很開心,賀言風從包廂背景看出這是湖洋濕地公園附近新開的一個俱樂部,因為距離承華不遠,娛樂項目新穎多變,十分貼合年輕人好新鮮的性格,再加上這家俱樂部的主人就是小輩圈子裡的領頭人之一,禮德的太子爺李楠楓,所以非常受圈子裡年輕一輩的喜歡。
賀言風與李楠楓在這個俱樂部談過幾次生意,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這是哪裡,也對視頻的真實度更加相信了幾分。視頻還在繼續,畫麵角落的幾個男孩站了起來,向另一邊走去。
賀言風眸光微微凝,三個男孩中間那個赫然就是他的小兒子,賀千閔。三個男孩邊走邊說笑,走到了一張飲料台邊,飲料台上全是玻璃杯與高腳杯,果汁飲料紅酒應有儘有。
沒想到這群小家夥聚會還敢喝酒,賀言風挑眉笑了聲。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賀言風用力點了下空格,視頻定格在賀千閔滿手鮮血的畫麵上,賀千閔吃驚受疼的表情和旁邊兩個男孩手足無措又驚嚇慌亂的神色無比清晰地映入賀言風眼裡,地上還有一把沾滿了鮮血的水果刀。
賀言風放在書桌上的手緩緩收緊又鬆開,他拉動視頻的進度條,將時間往前調了幾秒。
——賀千閔一邊笑著與朋友說話一邊伸手去拿飲料桌上的杯子,就在他手伸出去的方向,一隻玻璃杯憑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插在桌上的水果刀,然後,他的手抓在了玻璃上。
賀言風反反複複將這個視頻看了不知多少遍,等到眼睛都開始發紅時,他不知想到什麼,他倏地抬眸去看右上角的時間日期。
5月22日,8點06分。
賀千閔手受傷縫針包著繃帶回家的那天晚上,就是五月二十二日。
那天晚上,他下樓喝水發現他受傷了,詢問之後,賀千閔的回答是不小心割傷了。當時他並未多想,現在仔細回憶,才想起他當時的神色,比起不耐,更多的是平靜和疲倦。
——一如他今天離家出走時,看向他們的表情。
賀言風手撐在膝蓋上,將臉埋在了掌心裡,賀千閔今天嘶吼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腦海裡循環反複著,沒重複一遍他就愧疚一分。
隻是他不明白,如果小兒子之前說的全都是真的,那麼賀千建這麼多年來到底都做了什麼,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賀言風想不到理由。 .